第8节(1 / 2)
“谢甚么,应该的。”皇后抬手阻了她,疼惜得轻捏了捏她脸颊,这才转身摆驾出了殿。
只她临出殿门,又不动声色微一侧眸蹙眉,眺着苏梅微微一顿,眼神复杂。
霍长歌目送皇后出门,眸中便蕴出些迷惑来,这位行事滴水不漏的继后倒是有意思,只前世她来京时,继后姚氏满门已让连凤举屠过了,继后并着两位嫡子以谋权篡位之名被赐了白绫,死在自个儿寝宫中。
只如今单单这般瞧着,继后便不似个拎不清楚的,却不知三四年光景后,怎就存了那样“出格”的心思?
且,她对苏梅又为何这般有敌意?是怕北地原打了将苏梅送上龙床的龌蹉主意不成?倒也警觉。
霍长歌忆过旧事,便挥手让人全散了,只留了苏梅在侧,二人正要往暖阁里去,迎面撞见南烟端了碗粥又回来,与她恭敬行了礼:“皇后娘娘说郡主年纪小,当喜甜,如今还在长身子,特让小厨房备下了这桂花赤豆乳糖粥给郡主垫垫饥,让郡主趁热用了。”
那奶白的粥上一侧撒了灿金的干桂花,一侧盖着熬得酥软的赤豆,瞧着虽不起眼,闻着却诱人。
霍长歌先道了声:“谢娘娘恩典。”,这才让苏梅将粥接了,待南烟一走,霍长歌取了托盘上的瓷勺就搅了那粥想尝尝,这般细致的吃食北地里罕有得见。
苏梅连忙要挡,急道:“小姐——”
她一出声,略有些紧张得左右一环顾,见四周无人,才又压低了一副天生妩媚的嗓音与霍长歌道:“还是让我先试过再说,啊?”
“无事的。”霍长歌倒是胆大,捻着白瓷小勺舀了半勺,笑着觑了眼苏梅,“你没听见方才皇后说甚么?”
——燕王可就这么一个独生女。
苏梅一怔,恍然了悟,那话原是在安霍长歌的心。
霍长歌将那裹着浓郁桂花香气的粥小口吹凉,凑在唇前仔细尝了尝,品着那甜味儿笑了:前世也等到霍玄人都五十了,才不世出了个谢昭宁,搭着还欠些火候的连璋,勉强能就着霍玄的手,将半残的北狄吃下了。
如今光阴一倒流,正是武将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个旧部老的老、死的死、伤的伤,囫囵的可没几个,小将又未养成,朝中可无人能替了霍玄镇北疆,她若是不明不白死在这儿,谁能担得起?
她虽是北疆送来京城的质,却也是背靠着北疆——无人敢动的质。
除非想杀她的是晋帝。
可若真到了那一日,她躲得过一碗粥,便也躲不过第二碗,日常起居事宜之中,谨慎不谨慎的,在这皇宫里,似乎反倒没甚么用处了 。
择婿
霍长歌人在偏殿中歇过一日,晚膳时又被皇帝于永平宫正殿赐了座,与皇后及其二位嫡子一并用了饭。
第二日晨起,她去皇后正殿请安喝茶,送了皇后一尊北地带来的玉佛像,回到侧殿便携着苏梅与南烟边学着规矩,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
南烟已过了双十年华,是这宫中的老人了,若是寻常宫女,再过四、五年总要放出宫去的,只南烟却没甚么盼头,即是皇后自府中带来的家生子,不得皇后恩赐福祉,便是要陪皇后终老此生的。
“二殿下喜好甚么?三殿下与四殿下呢?”霍长歌故作一派天真模样得与她套话道,“四殿下的生母原是丽嫔娘娘吧?那丽嫔娘娘又好甚么呢?还有其他各宫娘娘呢?我从家里带了东西来,却一样没敢送出去,就怕平白惹人笑话了,总归不是所有人都如皇后娘娘般好说话又心疼我……”
北地不是个讲究繁文缛节的地方,霍长歌前世里来了京中便嫁了人,身份直直又抬了两阶,学的那点子规矩同现下倒是颇有出入,她本就最不耐这些,过不了多久便心烦意燥,偏生还得按捺着性子照猫画虎。
“这几位殿下皆不是计较之人,二殿下颇好古籍藏书;三殿下……素来没甚么偏好,郡主送上一盒上佳香茗便是,总不出错;四殿下尤喜乐器曲谱,丽嫔娘娘嘛——”南烟闻言笑着回她,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规矩学得一心二用也不与她计较,话回得恭敬又周详,事无巨细,显得人尤其老实可靠,不疾不徐地道,“——吃斋茹素已多年,若郡主还余有尊玉观音,便是再好不过的,至于其他各宫……”
南烟便又与她细道各宫妃嫔喜好,如数家珍般得清楚,只提到五皇子连珣时颇为难,说他喜好不定、时时变化,便是她那与五皇子一同长大的亲妹子,也是捉摸不透他心思。
霍长歌便一一记在心中,又着苏梅依南烟所言,与各宫装了礼盒,让南烟陪着挨个宫中送过去,自个儿却拈着鱼食,斜坐在廊下院中的池塘边上喂着鱼。
待苏梅回转,已过去大半日光景,夕阳美景正浓,天际暖暖一片橘红色。
霍长歌就着喂鱼的姿势,状似漫不经心悄声问她道:“如何?”
苏梅见四下里无人,宫婢皆忙着备膳,南烟劳累半日自行去厨房寻水喝,只银屏虽在院中守着,却也离得甚远,便也耳语似得轻声回霍长歌:“与各宫里的人皆已打了个照面儿,认熟了脸儿。”
“那就好,平日若有机会走动,便多留心着些,挑拣些可用的帮衬备着,能不能回北地,一半原还得靠着你。”霍长歌笑着打趣她,悄声应答。
苏梅闻出她抬举之意,挑着一双妩媚的眼,红着脸臊她一声:“去。”
霍长歌却只是笑,笑意真诚得紧。
她如今不比前世,居于深宫处处受限,手中可用人脉便趋近于无,总得另辟蹊径再琢磨出条路来,现下虽并不适宜即刻动手谋划,但可用之人、可打通的关窍,却也要提前做到心中有数,左右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
她这些时日思来想去,妥帖的路子或许也只那么一条:若连凤举着实不堪为帝,此生依旧铁了心要再诛杀霍家一次,无可挽回之下,她便也只能改弦更张——总归连凤举膝下还有那么几个性格迥异的皇子,挑出来一个贤德大度又容得下她霍家的推上去,便以从龙之恩换取北地数年安稳吧。
霍长歌往池塘里撒完鱼食拍了拍手,起身正要与苏梅回宫中用膳,却冷不防见她抬袖掩着唇,笑得妩媚又揶揄:“小姐当真不择个皇子做夫婿?”
霍长歌蹙眉狐疑侧眸,便见苏梅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边回忆边低声打趣道:“那几位皇子相貌倒是颇出众,尤其三殿下,北疆三州那么些男人,我可从未见过那样出挑的,似山崖间的青松树……还是位武将!想来怕是有王爷年轻时候的风采……哎,也不知往后要落入哪家闺秀的手里,可惜了。”
她这话头起得猝不及防,霍长歌闻言倏得一滞,怔怔眨了几下眼,才“噗嗤”一声又笑开:“……还是不大像爹的吧?”
霍玄是个嬉笑怒骂随心的,才能养得她也如此,而谢昭宁,活得并不多自在。
她前世见过他最张狂肆意的模样,便是有日沐休,他携了她去游湖,在京郊湖边见着匹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野马在饮水,皮毛油亮发黑,四肢矫健修长。
他眼神一亮,纵身一跃上了马背,抱着那马脖子就跑了起来,也不怕摔着,像个无畏无惧的少年,也不知那些年,性子被他如何压抑着无法宣泄。
他那时已二十五、六岁,骑在马上眉目飞扬,汗水挥洒,在烈烈夏阳中,稳当当坐在高高跃起半身的马背上,人影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是在发光,全不似平素那般淡雅自持。
霍长歌瞧着他,也忍不住笑,忆起了北疆城里纵马渡河、引吭高歌的儿时旧事。
只是谢昭宁不知,他以为她总算是对他笑了,遥遥驱了马兴致冲冲得向她跑来,眼神里俱是惊喜。
却不料他人还未至,霍长歌便敛了笑,眼底一片沉寂,那一瞬,便恍如从夏到冬,连天都冷了……
又过了几日,细雪不断,连凤举不歇在皇后正殿时,便也不召见霍长歌,宫里的日子虽波澜不兴,京里的天却越发寒了起来,待到冬至前那日,破晓时分便又下了场薄雪。
南晋以冬至为“冬节”,前后休沐三日,百官绝事、不听政,民间却热闹非凡,城里到处支了摊位,续起一条又一条的长街,交织成一片繁华的集市。(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