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霍长歌面色微微一红,两手食指对着绞了绞,又作一副小儿女的扭捏姿态,飞快瞥了一眼对席,居然笑着答:“杨伯伯说,长歌等及笄了再来,列位哥哥大多就已成年了,若是哥哥们抢先一步皆在长歌到前娶了妻,长歌就没有夫君可嫁了呀。”
她那一把嗓音脆生生的,又清又亮,倒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
只她话音即落,连璋已倏得厌恶拧眉。
谢昭宁手执玉箸一怔,耳尖莫名便烧红起来。
连珩正偏头与五皇子连珣凭空碰杯,他适才饮了口茶,闻言便喷了出来。
一声“噗”,在宁静夜里,听来尤为清晰。
连珣饮罢了热茶,微微惊诧一瞠目,随即手上转着玉杯玩味一笑。
只年仅三岁的六皇子仍懵懵懂懂,乖巧坐在席间等宫婢布菜,抬首环顾四周,只觉莫名其妙。
霍长歌面上虽呈一派坦然神色,内里已尴尬到脚趾忍不住在靴中蜷缩成一副猫爪模样。
四下里陡然一片沉寂,静得可怕,唯余瑟瑟秋风吹入廊下的轻响。
一息后,皇后并着一众妃嫔皆弯了眉眼,以袖掩面,轻嗤出声,只四公主连珍神情略有古怪,震惊中又有几分紧张,似是有些惴惴不安得偷觑了对席几眼,手不住在案几下揪着巾帕。
皇帝爽朗大笑。
“这丫头,”皇后连笑时的姿态也颇为端庄,抿唇瞧着皇帝罕见的开怀模样,轻笑道,“妾身倒是喜欢这丫头大胆爽利的性子,宫里头少见。”
“既是皇后也稀罕你。”皇帝接话,朝霍长歌摇头又笑斥一句,“你如今年岁也还小,一人住王府朕也不甚放心,不若便留在皇后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吧,也好好学学规矩,莫甚么话都往出说。”
霍长歌舌尖娇憨一吐,腆着脸笑着起身行礼道了谢,便见皇帝眼神揶揄得又觑她,似笑非笑:“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前一天里白日‘迎冬’、夜间‘送日’,民间自有花灯节,虽不如元宵那日热闹,却也值得一瞧。待午后你几位哥哥得了空,便着他们带你出宫瞧瞧去。”
这话怎么理解,就看霍长歌脸皮有多厚了,说是让她这个妹妹跟哥哥们出门玩耍也成,说是男女婚前相面也可,毕竟南晋贵族在婚配嫁娶一事上风气还算放得开,婚前相面屡见不鲜,不至于盲婚哑嫁。
霍长歌闻言一滞,左右权衡了一权衡,正想悠着点儿脸丢,把扔了的脸皮再拾起来些,莫太直白了,毕竟谢昭宁还在这儿呢,脸皮太快丢完也不好。
她正欲启唇应答,便有宫婢盛了热汤端着过来,氤氲白雾自她眼前翻腾缭绕,她视线被阻一瞬,只慢了半拍,就听皇帝故意缓了一缓竟又续了句:
“哦,对,便是太子过几日能回京,也去不得,太子得陪着太子妃。”
“噗”,似曾相识的一声在对席再次响起,连珩适才端起桌上热汤饮过一口又喷了。
霍长歌:“……”
行了,她这脸皮不用捡了,扔着吧。
酉时,夜色已浓,霍长歌回了燕王府,将要带进宫去的东西收拾出来,重新打包。
两名家将在外守门,她在屋里床边坐着,与苏梅、素采就着厨娘做的糕点说着话。
霍长歌原只打算携苏梅入宫,素采得知却不依,闹着要与她们一同去。
“你这跳脱欢快的性子,若是当真入了宫,没两日便要受不住……“霍长歌耐心与素采解释道,”那宫里不比咱们北疆,一步一规矩、一步一算计,我自个儿都不想去,哪里舍得你也陪我一同拘在里面呢?我着你留下,原是要你在王府做主当家的——“
她说着从袖中一探,摸出一块儿巴掌大的羽状五彩令箭,上刻一个沉稳大气的“骁”字,递给素采:“——我已着十色旗中褐墨二旗不日化整为零分批入京,待翻过了年,紫白二旗亦要过来,苏梅不在,她紫字旗手下人马还需你接手安顿后,与我在京中办些事务。”
“骁、骁羽令……?!”素采见状竟是抖了手指不敢接,黄鹂似的嗓音颤得支离破碎。
骁羽营向来只认令主与令牌,便是霍玄亲临,无令亦调动不得。
苏梅亦是惊诧抬眸,“呀”一声道:“小姐,你怎将骁羽卫都招来了?王爷允了么?”
“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爹的?”霍长歌闻言戏谑一挑眉,不动声色觑着她俩试探道,“原是我年幼,爹便代掌着骁羽令,如今我已大了,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怎么,你们还怕我拿着骁羽令胡作非为,不愿听命了?”
苏梅与素采面面相觑一瞬,忙肃声回道:“不敢,便是没这骁羽令,你着我们做甚么,我们都是要听的,只——“
苏梅顿了一顿,虽嘴上不忤逆,眼神却明显狐疑,霍长歌绕过她话不答,便显然默认了霍玄并不知情。
“——咱们不是来联姻的么?”苏梅不解补上后半句,“怎就用上骁羽令了呢?”
“联姻?谁说咱们是来联姻的?等咱们人马到了,我再在宫中摸清些状况,便定能寻出些对策来……”霍长歌闻言嗤笑一声,杏眸清清亮亮的,一副成竹在胸又骄傲自负的模样,嗓音坚定,“只要你们听我的,咱们这里便待不了许久,至多不过三年,总是能回北地去。”
室内只燃一盏豆油灯,四下里昏昏暗暗的,却因她这一语,恍然便似亮堂了许多,苏梅与素采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莫名激荡。
“小姐,”素采又惊又喜,颤声道,“此话当……当真?”
“只要你们听我的,”霍长歌神情越发笃定,沉声复又道,“便定能回得去。”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屋外夜幕浓得似一捧化不开的墨,月华清辉柔柔撒在谢昭宁书房窗前铺了一层薄雪的空地上,莫名显得那宅院空旷又凄凉。
谢昭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下,肩头搭了件薄兰外裳挑了灯,身披蟾光打廊前缓步走过,长身玉立似谪仙一般的模样。
他入了书房,自墙角木架上取下随身配枪,便往桌前坐下,寻了方干净帕子垂眸仔细擦拭枪身。
他那配枪原乃上好精钢打造,触手冰冰凉凉,他一手把着枪身方才心事重重得来回擦了一遍,便就着窗前昏黄烛火,忍不住忆起些幼时旧事来——
那年,他只不过三、四岁光景,于巍峨城门外,三军肃穆阵前,被元皇后抱着,死死扯住身前一人背上长-枪下的红缨,圆滚滚的胳膊搭在那人肩头沁凉铿亮的玄甲轻铠上,勿论元皇后怎样轻声细语地哄也不松手,只含含混混奶声奶气地说:“走!走!”
“这孩子原乖巧得很,就今日见了你闹。”元皇后与那人无奈嗔怪一声,“你与他爹投脾气,他倒也与你投脾气。”
“那感情好,”皇后身前那人颀长健硕,足八尺有余,容貌他如今虽已记不真切,却仍觉风神疏朗,那人畅快笑道,“他总归身上留着武将的血,来日大了,你着他来北地寻我,不肖多说,只唤一声‘霍叔’,我便晓得他是谁,必会好生教导他。”
“那说定了。”元皇后抿唇一笑,秀丽婉约。
“说定了说定了,我几时言而无信过?”那人故作不耐朝元皇后“唉”一声,大手一抬转而怜爱似得又狠狠一揉谢昭宁的头,揉得年幼的他止不住眼冒金星便就此松了搦紧红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