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自己从里烂到外(1 / 2)
<h1>厌恶自己,从里烂到外</h1>
吸食笑气的年轻人,以瘫痪换10秒快感
因为大量吸入笑气,18岁的刘胜宇得了脑出血,在美国的医院住了两个多月,花了二十多万美金。他和一起打气的女友杨丹都瘫痪了,坐上了轮椅,不得不结束留学生涯。可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这对情侣还在车上打气。
全文5532字,阅读约需8分钟(新京报)
酒吧中,正在吸笑气的人。图片来自网络
文|新京报记者罗婷 实习生黄孝光
编辑|李天宇 校对|郭利琴
飞机从美国西海岸的西雅图起飞,在11小时内跨越8711公里,落地北京。
今年5月的一天,25岁的韩梦溪坐在轮椅上,被推出了首都国际机场。她身上带着伤口,带着激增的五十斤体重,还带着高血压、肥大的心肌和重度肌无力的下半身。
同样的一幕6月底再次发生,她的好友杨丹和男友刘胜宇双双坐着轮椅回了国。18岁的刘胜宇被医生诊断为终生瘫痪,已彻底丧失自理能力。
过去的一年,这三位留学生人均花费几十万人民币,吸了至少一万罐笑气。
这种学名为一氧化二氮的气体,每小罐只有8克,吸食一次能带来十秒的快感,最终却使这些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一个个倒下,有的甚至丧失了一生的自由。
6月30日,韩梦溪一封题为《最终我坐着轮椅被推出了首都国际机场》的公开信,将她经历的一切展现在公众眼前。文中她写到,那几个月我花了几十万去干这件毫无意义伤人害己的事情,一直到今天我都还是不能独自行走。
目前无法确切统计多少人受到笑气的危害,但几个细节足以显示成瘾者群体的庞大近百留学生在网上评论称自己曾吸食笑气,有人至今仍瘫痪在床;在国内,许多医院都曾接诊笑气中毒患者;一位戒毒研究专家发现,在浙江宁波,甚至有高中生在吸食笑气。
更严峻的现实是,这种气体不属于法定的新型毒品,无论在制度还是在市场上,都处于没有管控的状态。
而面对这些倒下的年轻人,中外的医生都没有找到精准的治疗对策。
危险气体
一氧化二氮尝起来,是带着甜味、凉丝丝的味道。
你可以在面包店、咖啡馆、手术室听到这个名字,被装在小小的罐子里,被用在奶油发泡、麻醉手术上。1799年,英国化学家汉弗莱·戴维发现了它的麻醉作用,能使人失去痛感并发笑,因此被称为笑气。
2015年后,它出现在美国西雅图和洛杉矶的中国留学生聚会上。8克的金属罐子,25罐一盒,24盒一箱。五颜六色、堆积成山。
年轻人们把小罐里的一氧化二氮抽入奶泡枪中,直接对着枪口吸气;或是将气体打入气球,用嘴吸尽气球内的气体。
2016年9月,来自南昌的留学生韩梦溪这样吸进了第一口一氧化二氮,从此无法自拔。
这种本是美国人喝酒时消遣的游戏,成了留学生们打开的一个新世界。
有人认为,笑气流行的另一个原因,在它的昂贵。一箱笑气至少200美金,不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正因为此,它成为高消费能力的标志,成为一种地位与财富的象征。
19岁的吸食者林真真,来自浙江的一个富人家庭,父亲做医疗器械生意,她总结了身边吸食者的特质:基本都来自国内中产以上家庭,他们读的是六七万美元一年的高中,有的女孩子背爱马仕,男孩子开法拉利和兰博基尼。微信朋友圈里,都是他们在夜店、宾馆里举着气球的照片。
在西雅图,笑气和食物一样容易获得。它并非违禁品,任何人都可以购买。这为畅销创造了天然条件。很多留学生也做起了外卖生意,整个西雅图遍布上百卖气人,有人的宣传口号是西雅图环绕仓库,十分钟内任何地方闪到。
25岁的韩梦溪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坏孩子17岁时,爸妈把她送出国,这么多年她没碰过烟酒。她知道,K粉、海洛因,这些硬毒品是碰不得的。
2016年9月,她从朋友手中接过小金属罐时,心里想的是,他们都说比抽烟喝酒伤害要小,没事,我就尝试一下。
韩梦溪吸食笑气的设备。受访者供图
别人靠氧气活,我靠笑气活
几个月后,韩梦溪改变了想法。打气,成了她人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情。
接触笑气的第二天,她就不想去上学了,开始了长达三个月闭门不出的生活短暂的十秒里,人的意识会漂浮起来,觉得一切都失去意义。
微信可以买气,送货上门,那些天她一天要抽两箱,超过1000支。随着耐受度的增加,她开始放两三支笑气到一只气球里,吹爆炸很多气球,但是因为麻醉作用,嘴已完全感觉不到疼。打着气,她因为缺氧晕过去,睡两三个小时,又起来接着打。
去年底,父母发现韩梦溪打气,震怒,勒令她去一位长辈家住。戒断两个月后,她独自到拉斯维加斯办事,到宾馆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当地朋友给她买气。事情没有办,她在宾馆里狂吹了三天。
窗外的西雅图冬去春来,韩梦溪对外部世界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她也不曾计算,自己已匆匆花掉了60万。
19岁的林真真比韩梦溪花得更多,她打气,及治疗打气后受伤的自己,花了超过一百万。
一年前林真真失恋,她希望逃避糟糕的生活,想到从笑气里找安慰,并很快上瘾。
今年4月,她在洛杉矶度过十二天的春假,唯一的活动就是在酒店打气。仅有三次出门,是因为怕打气太多,酒店报警,而换了三次酒店。
那12天里,她很少入睡,最长的一次睡眠,是因为打气大脑缺氧,昏睡5个小时。后来打账单出来,12天花了五六万人民币。
那个时候我一箱气打完了,下一箱还没有送来,我躺在床上就觉得自己是在吸毒,没有气就活不下去了。别人是靠氧气活着,我是靠笑气。对她来说,打气的时候连生死都不再重要,打到20分钟,我死了,那也没关系,至少我那20分钟都是特别开心的。
林真真吸食的笑气。受访者供图
对笑气的依赖,是极可怕的事情。
在最极端的时候,来自浙江的留学生尹文怡的微信运动显示,她一天只走了八步。她的运动轨迹是打气、上厕所、去门口拿外卖送来的气。
因为沉迷笑气,她休学了两个学期,陷入极深的痛苦知道这样不好,但又无法控制。那时候每当看到气罐只剩下十几个,她就会非常难受。会要再找人买,一直催着人再送来。
就像看电视有嗑瓜子的习惯,有一天你没有瓜子了,可能非常难受。我习惯了手上拿着一个打气筒。
厌恶自己,从里烂到外
当这些年轻人沉湎于一个又一个十秒的刺激时,他们不知道,有些不可逆的变化已经在他们身体里悄悄发生。
中日友好医院的一篇医学论文证明,一氧化二氮大量且持续进入人体,会导致人体内的维生素B12急剧减少。她们的肢体可能会麻木,记忆力和认知能力会越来越差,脊椎神经元的活动受到抑制后,她们的大脑、胃肠、呼吸道、神经系统都在逐渐受到影响。
在拉斯维加斯狂吹三天之后,飞机落地西雅图时,25岁的韩梦溪因为高血压,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差点摔倒在机场。过了没几天,她下楼时发现自己腿已经抬不起来了,一脚踩空,啪一下从二楼直接滚下来。她还在持续发胖,几个月过去,她胖了五十斤。
更可怕的是,她们的心理已经出现严重问题。
韩梦溪出现了幻觉。坐在车里打气时,她总觉得有人在窗外拿红外线的摄像机拍她,觉得有人在拿车钥匙开门,还记得有朋友来给她送过东西。后来她去问,根本没有,都是她的幻想。
十多天连着吸了十多箱气,接到被学校开除的通知时,林真真发现自己脑子几乎转不动了,懵了,直接掉头走了。如果我当时还是正常人,绝对会争取一下。她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觉得身边人很危险,怀疑朋友们要害自己。
目前,林真真的情况在好转,也有了思考:吸食者的心理可以从社交网络窥见端倪那些朋友圈还在展示自己打气的人,一般都问题不大。反而打气很多、深陷泥潭的,都不会再展示了。你知道你是个吸毒的人,就会很怕别人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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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气气弹。
到了这个阶段,吸食者基本已经主动断掉了与社会的所有联系。他们宁愿永远自己待着,不再出去上课、上班或跟人交流。
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在这种双重的痛苦之下,怀疑甚至放弃自己的人生。所有生与努力的欲望,都会动摇。
今年四月,尹文怡想到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