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1 / 2)
25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均是一沉。
“你先别进去。”云离说完后就掀开厚重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
易慈帆紧跟其后,口中说着“没事”,进门后他的目光先是扫视了一圈屋内,然后停在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妇人的身上。
“娘,吃药了。”男孩把装了药的盆子放到桌上。
话音刚落,那个妇人就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动作有着说不出的僵硬,上半身像对折似的立起,手臂垂在两侧一动不动。坐起来后,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易慈帆看见她的样貌,大吃一惊。
她显然岁数不小了,皱纹深深地刻进皮肤里,像一道道沟壑,她很瘦,整张脸像把一层皮挂在骨头上的粗糙制品,印堂和眼下都呈现出不详的乌青色,她的两只眼睛如同缝在脸上的黑色纽扣,痴呆而麻木,看起来诡异极了。
云离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屋子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户,为数不多的阳光照进来,却也无济于事,整个房间阴冷昏暗,看起来倒像地下室似的。
屋子里的气味很是难闻,木头被蛀食的味道、被褥受潮发霉的味道、药汤苦涩刺鼻的味道,还有人体渐渐腐坏变质的味道
“你们是谁”妇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样,听起来像是破旧的风箱。
“娘,吃药。”男孩又说了一遍。
于是妇人不再理会云离和易慈帆,下床后走到桌边,捧起药盆大口喝了起来。
“易慈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云离苦着脸,左手不停地掐算,小声地叨叨:“算不出来啊,师兄我错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认真听课”
易慈帆此刻也是脸孔煞白,他伸手抓住云离的衣袖,求证一般对他说道:“她还活着她是人对吧?”
“你看她像人吗?”云离开始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从袖子和衣襟里掏出来不少小玩意儿,什么石子、弹珠、竹蜻蜓在易慈帆的注视之下,他的头越垂越低,翻找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他摸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是我求来的唯一的一张驱魔咒,很珍贵的,本来想着在遇到狐妖的时候用,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用它了!”
黄色的符箓在手,云离总算有了底气,只听他大喝一声,气势十足地冲到妇人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箓拍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竖起二指放在唇边,吐出一个“去!”字。
易慈帆不明觉厉地睁大眼睛。
没有任何反应。
死一般的寂静。
云离忍不住后退一步,心里发毛。
为什么会没有反应呢?难道这个老妇人不是妖怪吗?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四周,越发觉得这屋子鬼气森森了起来。
他求来的符咒没有反应,要么就是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妖,要么就是这只妖的法力比他的师父都强!
易慈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云离惨白的面孔,他越发紧张和不安。
“怎、怎么了?”他颤巍巍地问道,“怎么没动静?”
老妇人喝完了药,把盆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一无所觉地又回到了床上。
云离只好先把符箓撕下来,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研究。
小男孩慢吞吞地把盆收起来,往门口走去。易慈帆往旁边让了一点,眼神不自觉地看他。离得近了,他注意到了之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这孩子的耳背怎么长了一层黄色的绒毛呢
是他看错了吗?
易慈帆擦了擦眼睛,走出门想要再看他一眼,没想到掀开帘子之后男孩整个人都不见了,只见到盛装汤药的盆子倒扣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裳。
他正想将这异象告诉云离,却听到一声大喝,“哪里逃!”
易慈帆立刻跑回去,却见一道白光从老妇人的眉心升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掠去,云离紧跟不舍,易慈帆下意识地给他们让路,他知道自己追不上,只能看着一人一光消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腐臭的气味突然变得更加浓郁,床上的妇人明显早已失去生机。失去了那道白光,她的脸很快就腐烂了,身上的皮肤也发黑发臭,而她的双眼还睁着,只不过眼珠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之可怕。
望着这张面目全非的脸,易慈帆的心情十分复杂。
26
床上躺着的这个妇人生前被唤作何大娘。
她曾经短暂地成为过易慈帆的“母亲”。
那是他和父亲刚刚逃难到此发生的一件事情。某一个饥寒交迫的早晨,他与父亲在集市上走散,他在原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父亲回来找他,于是他试着自己走回家,却遇到了一个和蔼的大娘,她说她能给他用于饱腹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易慈帆懵懵懂懂,以为她是个难得的大善人,便跟着她走了。
破旧的茅屋里还有五六个孩子,小的只有五六岁,大的也才不过十一二岁,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像一些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妇人自称姓何,让他喊她“娘”,要求他跟其他人一起练习捡豆子,捡得快就有饭吃,再后来是让他们练习从一锅热水里捡铜钱,温度越高,速度越快,不然就会被烫伤。
那时易慈帆还不知道这些训练是什么意思,虽然又累又疼,可好歹能吃到一点有米的粥水。十几日之后,何大娘认为他应该回报她的“恩情”了,便带着他和另一个孩子去了街上,要求他从行人的身上拿到钱袋,如果拿不到,她就要打死他。易慈帆害怕极了,哭着说自己不敢,于是何大娘就开始动手打他,他的哭叫声引来了很多路人,在路人的劝说下,她好像很不服气地将他带回了茅屋。然而刚踏进屋内,何大娘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同行的小孩从身上拿出了不少钱袋,都是在路人围过来的时候趁机偷的。
易慈帆呆若木鸡,他看着那些钱袋,听着何大娘对他的虚伪的夸奖,只觉得自己入坠深渊。
再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却没想到睁开眼时他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表现得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于是他也以为自己的那些记忆是重病时的幻想。直到他在同样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见似曾相识的两个孩子,尘封的回忆被唤醒,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捂紧钱袋。在知道有人的钱被偷了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管。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县衙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他只能先自己去确认,于是他凭着记忆里的那点印象找到了这里。熟悉的茅屋,变得更加破败了,昔日成为他噩梦的何大娘,也变得似人似鬼。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怅然。他好不容易踏出了这一步,想要为曾经的自己做点什么,却发现能够证明他的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已经变成不可追寻的存在了。
死亡的人不能说话,他想要诉说的言语也一块被埋葬在这个宛如墓穴一般的屋子里了。
唯有沉默。
易慈帆张开嘴,直觉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骂人的粗话。可他既不高兴,也不愤怒,更不觉得解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尸体,逐渐被无处着落的恐慌吞没。
到了最后,他还是逃离了那里,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一样。
跑到街上,炫目的日光刺激着他的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也不知道云离去哪里了。
易慈帆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随手擦了擦眼睛。
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怎么说也是青山派的弟子。
他真的能行吗?
易慈帆想到突然消失的小孩,和那道奇怪的白光。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妖怪,为什么云离一直都没有发现?是否说明那个妖怪比云离更强呢?
既然如此,还是试着去找一找吧?毕竟是帮助过他的人。
在心中做好决定,易慈帆挑了一个他认为云离最可能前往的方向。
按照妖怪的习性,如果想逃一定会往郊外和树林的方向跑,只要去城外,就有可能找到云离,如果中午前找不到,那他也算尽力了。
27
“慈帆?你要去哪儿?”李元靖见易慈帆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出声叫住他。
“李大哥?”易慈帆转身,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嗯。你打算出城?”李元靖背上的竹篮已经空了,可能因为走动了一早上,他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易慈帆把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讲了一遍,李元靖越听脸色越沉重。
“你打算一个人去找他?那太危险了。”
“可是”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易慈帆大吃了一惊,犹豫道:“要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我会庆幸自己在你的身边。”李元靖握住他的肩膀,弯下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慈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你想要帮助你的朋友,我想要帮助你,所以我们一起去吧。”
易慈帆怔怔地看着他。
真是奇怪,明明他的外表看起来是那么一个英武但令人害怕、气势非常有压迫感的男人,可他却总是这么温柔,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粗鲁,反而细腻又贴心,就像一个可靠的长辈,处处给予他关怀
“宜苍”易慈帆忍不住唤他的名字,“你对我”
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