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们来做个游戏吧(1 / 2)
二十四年前的一个秋天,阴雨绵绵,不见天日。
但对六岁的池错来说,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从他有记忆起,妈妈从未对他笑过,甚至连亲昵的拥抱和亲吻都没有,除了冷脸,就是无视。他不明白妈妈为何这样对自己,是否是自己太调皮,总惹她生气?又是为何,爸爸看上去总是满腹怒火,和妈妈说上两句就要发脾气,喝上点叫做白酒的东西,就对他们拳打脚踢。
爸爸像个恶魔,妈妈却也不能成为自己的避风港。池错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和隐藏情绪。
可无论他怎样讨好,他的妈妈,总像是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甚至有时候连触碰到自己,她都会快速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逃开了。
“小错,你想去游乐园玩么?”他听见妈妈这样问自己。
是该说想去还是不想去?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疑惑,池错奶声奶气地回答:“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破天荒地朝他笑了,那笑容像是凌冽秋风里最温暖的围巾,包裹在池错周围,心底的干涸奇迹般地开始有泉水涌出,像要在荒漠里开出潋滟的花。
“那妈妈今天带小错去游乐园玩。”
六岁的那个秋日,是池错这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刻骨铭心。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气球,中间满满地都是幸福和激动,遇到每一个人,他都自豪地想要上去炫耀,你看,我妈妈带我来游乐园玩了,你瞧,我妈妈对我笑了,她笑得那么美,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妈妈,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这充满了骄傲的气球,飘啊飘啊,却被给予的人亲手戳破。
“小错,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在这里从1数到100,妈妈走开一下。等你数到100,妈妈就给你带一瓶最好喝的饮料回来,好不好?”
他看着妈妈头也没回地走远,他在想妈妈等会儿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美味的饮料,他想要告诉妈妈,今天的自己特别特别开心,特别特别幸福。回幼儿园还要告诉那些嘲笑自己的小朋友,他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数字数到一百一千一万,最终都变成了二十多年后,淤积在池错心头的憎恨。
他的妈妈,再也没回来了。
点亮他生命的光熄灭了,从此他孤身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前行。他无数次在融化万物的寂夜里回想起那一日,胸中的悲戚与愤恨,便更深一层。
层层叠叠,终于成了一座沉闷又辎重的山,压得池错抬不起头,再也找不到能被救赎的道路。
十七年前,刚上初中,十三岁的池错,再也忍受不了父亲对自己频繁的虐待和毒打,选择了辍学离家,央了邻居带自己一同前往首都米原市打工。
年纪太小,找不到任何能获得正当收入的工作,走投无路的池错,被一伙招摇撞骗无所不作的人收了编。
从未停止过寻找,池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母亲,问问她当年为何狠心离开,怎么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过的什么样地狱般、生不如死的日子?
两年时间,池错跟着团伙坑蒙拐骗,把米原市的大街小巷都摸了个遍。
更让他兴奋的是,他终于有了关于母亲的消息。
按着消息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竟是普通人无法入内的高档别墅区。池错蹲守许久,终于在某一日的清早,见到了那张早已铭刻在心头的面孔。
激动的情绪还没持续几秒,女人的身后跟着一个衣着高档、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她微笑着和他说话,温柔地与他挥手告别。甚至在那孩子坐上了豪华轿车离开家好久,她还满脸宠溺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池错本想猛地扑过去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对别人笑得那样灿烂,为什么把自己扔进烂泥里再也不管不问。但在那个瞬间,在看到母亲对那孩子充满爱意的目光之后,恶的种子生根发芽,疯狂地长大,结出了果实。
所有的仇恨、不甘、痛苦和嫉妒,都有了具体的方向,那个孩子他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必须得到惩罚。我也要你们尝尝,生活在地狱里的滋味。
十四年前,池错十六岁。他此时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抢走他东西的人,付出代价。
他想尽了千方百计靠近那个孩子,博取他的信任,获得他的好感,每天换着花样陪他玩,带他吃富家少爷从未接触过的垃圾食品,成了那孩子心中不可或缺的“哥哥”。
又是一个秋日,池错早起心情不错。他才联系过团伙里负责拐卖的同伙,八九岁的男孩,虽有些大了,但仍旧畅销,价格高昂,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小云,今天是周末,哥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么?”他学着当年母亲的样子,给那个叫做苏凌云的蠢孩子打电话。
见是池哥的电话,苏凌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不过游乐园我经常去,也没什么新鲜的,不然我们去城西新开的公园吧?听说那边好像有更刺激的。”
池错笑了笑,应道:“池哥带你去的,自然跟你去过的游乐园都不一样。老规矩,我在面包店等你哦!”
面包店是池错最近打工的地方,他经常下班后偷偷顺一些没卖掉的甜点分给苏凌云。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贪嘴的时候,因此每天放学后,苏凌云都想方设法支开家里的司机,独自去面包店和池错见面。
而池错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的存在,也早就教过苏凌云如何说谎骗过家里人,隐藏自己的身份。
一路上,苏凌云兴奋地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池错脸上的笑容更甚,心底却越来越冷。
他好像透过这孩子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原来那时候竟是这副模样,不知道妈妈那时候的心里再想什么?是终于能摆脱我了的欣喜,还是对即将要抛弃的我,内心也有过一丝一毫的挣扎和犹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马上她就要体会到我的痛苦,体会到失去最珍惜和最信任的人,是多么的、心如刀割。
“小云,我们做个游戏,你在这里,从1数到100,我去那边买饮料,等你数到100的时候我就回来,如果你数了超过100我还没回来,等我回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终于,他也学着母亲的口吻,露出最无暇的笑容,说出了这句最残忍的谎话。
不,他比母亲更狠,不但狠心践踏了别人的信任和爱,还转手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过了很久,久到好似走完了一辈子,躲在暗处的池错,见到了母亲和那个孩子的父亲。满脸的惊慌失措,和随时都会崩溃的精神,痛哭、嘶吼,失去理智、陷入癫狂,无数种表情在他们脸上呈现,看得久了,池错也觉得无趣。
没有复仇完成的快感,没有以牙还牙的爽利,他的痛苦仍在,他的泥潭,还在脚下。
从那天后,池错离开米原市,回到s市。
大部分时候,他对来自父亲莫名其妙的毒打都是沉默接受,可又一日,父亲喝的酩酊大醉,指着池错的鼻子破口大骂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厌倦,厌倦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厌倦这样胆小怯懦的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面对父亲的拳头只能躲在母亲身后的六岁小男孩了。
池错很快制服了男人,又从他口中问到了一切事情的真相。
原来所谓的父亲,只是个丑陋恶心的强奸犯,母亲对自己的疏远和反感,全都是因为,这是强奸犯留下的种。
原来从头到尾,我真的是个错误。
池错,池错,就连名字里都明晃晃地写下了,母亲对这一切的诅咒。
耳边传来尖锐地碎裂声,目光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十一年前,十九岁的池错从少管所出来。
灰蒙蒙的天空里,并没有太阳。
没有人在等他回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隔壁y市的西街成了池错没入黑色河流的最终归宿,他在一个又一个的嫖客身下,尽情呻吟嘶吼,恣意泪流疯狂。
这一待,就是十年。
又一年到来,池错三十岁了。
睁开眼,浑身赤裸地被捆在诊疗椅上,当年被自己卖掉的那个蠢蛋少爷苏凌云,正黑着脸坐在自己身边,一副要活剐了自己的表情。
越狱失败,池错又被抓回了这间屋子。
这叫因果循环么?或者说,是宿命。
池错裂开嘴,无所谓地一笑,眼底浮起一丝嘲讽:“新年好啊,蠢货少爷。”
苏凌云愣了几秒,本以为池错好不容易从医院跑出来又被抓,醒了看见自己怎么也该是一腔愤恨和满嘴谩骂,却没想到是这样不以为意。
准备好的嘲讽说辞瞬间消散,苏凌云黑着脸,阴涔涔地盯着池错不应。
“怎么,把我弄成这样,不操一下,还装什么矜持?”池错的嘴从来没有什么分寸,即使他此刻是躺在砧板上零战力的鱼肉。
“啪!”清脆的耳光打的池错脑袋嗡嗡响,用舌头顶了顶被扇的红肿的侧脸,笑了。
“大过年的,苏少爷还专门过来,亲自赏耳光,真是荣幸之至!”阴阳怪气,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苏凌云胸中无名怒火快要将他的理智焚毁,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开口。
“我说过,你再也逃不掉的,激怒我,没有好处。”
“噢,是么?”
又是意料之外的平淡,苏凌云接着道:“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激怒了我,就要接受惩罚。”
“好,惩罚,怎么做?”眸色淬了冰霜,之前的云淡风轻不过是一层又薄又不堪一击的伪装。
“又要让我喝消毒水是么?还是说,这次换个玩法,吞刀子怎么样?”池错跟谁都可以装疯卖傻低声下气,唯独苏凌云不行。
是他仅剩的、可怜的尊严,是他这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心坎。
苏凌云再按压不下那些体内疯窜的邪火,那些深藏在内心深处早已模糊的痛苦,因为这个人,重又变得清晰明朗。
一切因你而起,原本我该是活在阳光下的骄子!
那一年的痛苦和绝望,都拜你所赐,如今,也该是你还债了!
黑框眼镜掩住了眼底的疯狂,苏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微微扬着下巴,赏赐似的睥睨池错。
“呵,不知道你的骨头有没有嘴巴那么硬?”
起身脱掉外套,离开卧室又复回,手里端着个烧水壶走到池错面前。
“做什么?”本能让他有些瑟缩,但理智又支撑着他绝不低头。
池错眼睁睁看着苏凌云的手一歪,滚烫的开水从那金属器皿里倾倒而出,浇在自己大腿上。
若是挣扎一下,那些该死的东西恐怕就会直接让他断子绝孙。
“啊啊啊啊……”像是被用力按在一块满是针尖的钉板上,疼痛密集又持续地切割着池错的神经。
“我操你……苏凌云,我他妈的杀了你!”
阴暗的卧室只有池错连绵不绝的咒骂声。
“你最好永远把我捆在这!”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