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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狼狈而逃,如避洪水猛兽的背影,我不无恶毒地感到一股十足的畅快。

窗外天已大亮,现在是中午十一点了。我忍着恶心和不适到浴室冲了个澡,把自己清理干净。

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突然瞥到茶几上放着个长方形盒子。我停顿了下,走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胡桃木色的vf鼓棒。

我看了一会,拿出来,推开窗户就给扔了出去:“操你妈的……”我胸口用力起伏,破口咒骂着。

我闭了闭眼,把窗户啪的一声关上,然后回到卧室把窗帘统统拉上,倒在床上继续睡觉。

又睡了一个下午后,我饿得不行,起来拍了拍脸,炒了碗蛋炒饭。

吃完后,恢复了些体力的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最后拿上钥匙出门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

师傅问剪多少。

“全剪了,寸头。”

师傅剪完后,很满意地称赞:“小伙子这样才对嘛精神!帅气!留什么长头发,男不男女不女”

我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我心口冒火地黑着脸付了钱就跑了。直到走到楼下,我前前后后兜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笨拙地跳到居民楼下的灌木植篱中。

天色太暗了,我不得不弯腰找了找才把那对鼓棒捡了回来。

我瞪着这对鼓棒,瞅着上面刻着的我的名字,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妈的傻逼。”

可是一开口,我都被自己吓到了,沙哑的嗓子里竟然憋出了一丝哭腔。

我用力搓了搓脸,真不像话啊,还是不是男人。

我又开始失眠。

在漫长的夜晚反复回忆着这段时间的混乱。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从那些不堪的记忆中找到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温存和爱意。

即使是那张cd,为我弹唱的那首歌,还有那对鼓棒,也仅仅是他追逐猎物时惯用的伎俩。

早在很多年前,蒋磊就对我说过他的这一套手段了。可我还是愚蠢地陷入这虚假的温柔圈套里。

我不得不在那些粗鲁、暴力、毫无耐心的行为中,认清楚这个事实——我只是他空窗期里发泄欲念、寻找刺激的工具。

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只用享受即可。

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是对着毫无感情的对象,也会占为己有,也会拥抱做爱。

就像我和小舟。

他和我。

直到开学,我和他都没再见过面。蒋磊来送带子的时候,还奇怪地问到我们俩是怎么了,脸上同时挂彩,不会是打架了吧。

我心情烦躁,忍不住迁怒于他:“对,那傻逼欠揍,我和他玩完了!你他妈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说完,我把门一关,无视了蒋磊的敲门声。

蒋磊在外面扯着嗓子劝了半天,见我不为所动,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也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这一整个学期,我都异常暴躁。

学校也待不下去,室友同学们见了我跟见到瘟神一样避之不及。大部分时间,我都混在地下室里和他们搞音乐。

我们乐队其实都是想搞原创的,尤其是陈开。

随着这几年的磨合,我们几个的默契越来越好,也逐渐明确了想要做什么样的音乐。

但我们也常常吵架,甚至打架。

几个人一起搞音乐,不可能没有冲突,没有冲突的,只能说明这个乐队全是没想法的傻逼。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他们。

不论是陈开那一口与他性感脸蛋有着强烈反差而极富生命力量的黑死嗓,还是小舟华丽炫酷能给人神经干高潮的贝斯,抑或是凶狠高速到尖锐失真的键盘lo,都无比令我着迷。

我们的风格越来越极端,可每次排练完,我们汗涔涔的脸上都是满足与畅快。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把鼓棒敲断,更不清楚我虎口处的伤口什么时候能愈合,或许会在这一次又一次地磨损中形成坚硬的茧,然后期待某天再度崩裂,绽开柔软的血肉。

可我很享受,这点疼痛完全算不上什么了,如果不是结束时,看着鼓棒和鼓面上的或干褐或鲜艳的血迹,我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伤口。

“这首歌的lo你给改了?”键盘突然叫停了。

陈开头都没抬,冷酷地说:“有问题?”

“你都跑到d调去了!”

“我要的就是这种矛盾不和谐的感觉!你懂吗?”

“我不懂!?你他妈一个野路子出来的说我不懂?”键盘手语气尖锐地叫了起来。

陈开几乎要冲到他面前:“你这没想象力的蠢货!”

小舟朝我扮了个鬼脸,我没做声,转了下鼓槌,继续打起了鼓。

他们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扭打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键盘和吉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是低沉又抓人的贝斯声,都与我的鼓声融为一体。

有时候晚上,我们也会躺在一起抽点草,这种眩晕到要飘起来的感觉比我连抽三包烟还要来得猛烈。

小舟有点意外我突然的改变,而我什么也没解释,就连我自己也说不上具体的原因,或许仅仅是因为我想我的鼓更high一点。

除了我,他们都算老飞,又开了几罐啤酒,跟着喝下肚后,我直接跑到厕所吐了半小时。

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亢奋到又开始弹弹唱唱。小舟直接把上衣脱了,抱着贝斯倒在沙发上摇晃着,一边用手弹着贝斯,一边邀请我一起。

我坐在凳子上,拿起鼓棒便开始敲打起来。同样亢奋的我疯狂地甩动着脑袋,整个身体与动律融为一体,甚至感觉整个人要飞了起来,连凳子都坐不稳了。

这晚结束后,我很可耻地落下了一个后遗症——第二天早上,我的脖子没法朝左转动了。

小舟陪我到医院扎针的时候,死活嘲笑了我一整天。唯一庆幸的是,好在没有什么大问题,理疗了小半个月就恢复了。

学期尾声,我回学校考了个试,不出意外我又是全院理论考试成绩最低的那一批,并得到老师的警告:下学期的补考通过不了,就别想毕业了。

暑假里,蒋磊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回去了吗。我告诉他我没打算回去。

他便乐呵呵地说:“也好也好,过两天我到市里玩,咱们见见面吃个饭怎么样?”

我犹豫着还没开口,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都行,看你时间。”我最终答应了下来。

除了乐队,他和陆江明算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虽然现在和姓陆的那混蛋算不上什么朋友了,以前做的那些梦也彻底沦为天真的笑话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几年和蒋磊也是有情分在的,他对我一直很照顾。

到了约定那天,我早早地就订好了个小隔间。

点菜的时候,蒋磊正踩着点来了。

听到声音我抬头看去,圆滚滚的蒋磊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他侧对着灯光,半边脸都陷入到阴影当中。好像瘦了,头发还长了不少,衬得整个面孔深而憔悴。

我脸色一变,把手里的菜单往桌上一扔,噌的一下推开凳子就往门口走去。

蒋磊急忙伸手拦住我:“哎……别着急走啊!”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看着他,又转动视线看向陆江明:“你又是什么意思?”

陆江明见我的举动,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皱起眉:“这么久了,你至于吗?”

我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着,抬手就挥出一拳要往他脸上打去。

蒋磊用力拦住我:“别动气啊!不是我说你们俩现在怎么和仇人一样?真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别伤了感情!”

蒋磊噼里啪啦地劝着,我都要听笑了:“他妈的都不要脸了,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见我毫不留情面,陆江明登时咬紧了后牙槽,看得出他已经在忍耐的边缘了。

我挣脱蒋磊的手,靠近了他恶意十足地低声警告:“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叫上蒋磊一块来,就别怪我把我们那破事全抖落出来。”

说完我就一把推开了门。

“姜沉!”他在身后又沉又重喊了一声。

我脚步一顿,然后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我根本受不了他用那种语调叫我的名字,更不用说回头看他的神情,一定又是那副带着一点儿隐忍的脆弱、委屈和示好的眼神。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不撑起强硬的姿态,如果不走快点,我一定又会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的确,过了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法像他那样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至于吗”。

虽然几次的混乱纠缠都绝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是从一开始我又何尝不是被他引诱到失去理智,然后一步一步纵容他到如今的地步。

什么惨痛也好,强迫也罢,归根结底都由于我在反抗时的不够坚定、消极放纵才让他得逞。

倘若我真能撕破一切脸面和情意,把他当成个陌生人,全力与他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又怎么会形成这样不堪的局面。

甚至,我还有点隐秘的期望,他就这样折磨我吧,把我记忆里喜欢的那个人毁得一干二净,那我是不是就能彻底放下这些年愚蠢至极又永远见不得光的暗恋,重获新生了。

放下,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如果我真能像电影里描写的“在某一瞬间,突然就放下了”那样就好了。

我无数次期待这奇迹般的“一瞬间”,也曾想象自己变成这样。在乐队放纵自己到灵肉背离、沉溺虚幻快感的地步之时,我的确好像放下了他,我脑子里甚至没想过他。

可是,“放下”这玩意太具有欺骗性了。

在我见到他的每一眼,我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我远没有那个阅历和功力让我做到说放下他,就真的放下了。

我想,是不是因为从来没得到过呢?

在这些年的自我消耗中我还一无所获,甚至连表达爱意都做不到,如今更是连朋友的身份都失去。

而他,已经毫不留情地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与我熟悉的样子相去甚远。我们曾经所具有的那些隐秘的相似性,好像就是一场巨大的错觉和想象

我错得离谱,也无法甘心。

小舟听了我的事,从一本的后面探出头来,像盯傻子一样盯着我。

“你还真是一头装在套子里的蠢猪。”他对我作出如此的评价。

最近热爱看书的他,骂起人来也颇具艺术。

我耸耸肩,继续玩着鼓。

小舟沉思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长叹一声,伸出手指把屋子里的人点了个遍,最后指着自己的脸:“完了,我们好像都是套子里的猪。”

陈开直接拿下嘴里的烟头朝他弹去:“滚!蛋!”

小舟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去掐陈开的脖子:“混蛋,你烫到我手了!”

或许很多年后,我们才能明白,小舟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们都是不自由的蠢猪。

我们燃烧自我去追寻摇滚,又追寻金属,就像“垮掉一代”的反叛者,疯狂地追寻sdl,追寻精神上的每一刻欢愉那样。

可这玩意一直就在那儿,也仅仅只是音乐而已。

临近开学,我却还在考虑重修的事。

因为不想重修,也因为我们乐队即将踏上新的旅途,我做了个惊人的决定——我要退学。我结束了于我而言毫无意义的学生生涯。

启程前,我的call收到了陆江明发来的讯息,我犹豫了下,还是给他回电。

听筒那端传来他的声音:“我们聊聊吧。”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会不会回来,因此我什么也不想考虑,给了个时间,直接答应了。

又过了几天的一大早,我还去了趟我爸家。我爸是个典型的画家、艺术家,属于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养尊处优并富有文化修养的那一类人。

由于我只想把手里剩余的学费退给他,并遵循这一家三口无声的暗示和意愿,我选择只站在了门口。

开始我们还算客气。他了解了我的来意后,便立马摆出那副失望痛恶的样子。

“退学?”

“你还在玩鼓?”

“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手打断”

“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出于文化人的矜持与清高,他没收钱,反而便宜了我。

我把钱揣兜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裤兜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极度恶劣糟糕。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坐上回镇上的大客车,到家里收拾行李。

他在傍晚的时候敲开了我家的门。

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的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疲惫。他解释地说着刚开学,昨天班里联谊聚会,一晚上没睡。

我点点头,让出一个身位,他走了进来,看了眼墙边的行李:“你还没开学吗?”

“后天开学。”我平静地看着他编着谎话。

“收拾好了吗?”

“嗯。”

“在看电影啊?”他看了眼开着的电视。

我继续点头回应着他。

他也跟着坐到了沙发上,我们默默地看了一会电影。

电视中传来伊瓜苏大瀑布振聋发聩的水声,在穿梭的飞鸟声和呢喃的歌声中,他率先打破沉默,寒暄着:“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就想问了,你头发怎么剪短了。”

“还不错,头发是想换个新发型。”

“哦”他点点头:“还是挺帅的。”

简直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们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会,比起和他聊天,我更被影片剧情所吸引突然发现,我和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我们之间的问答也逐渐由我的敷衍和他越来越长的停顿变得断断续续。

“我有时候还真想回到高中的时候”

他突然也像蒋磊一样感慨起来了。

“我记得是高一吧,那会我们也才熟起来,我打球磕到头了”他靠在沙发上,语速变得缓慢。

而我仍然盯着电视,没有说话。

“你小子,二话不说就背着我跑去了医务室,陪我打吊瓶到凌晨,后来还给我打水带饭那会儿我就想我认定这个朋友了姜沉你那时候真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你了”

耳边传来绵长沉缓的呼吸声,我转头看去,他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这个说着要和我聊聊的家伙,在说了一堆废话后,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邀约探戈”的旋律从电视中缓缓流出,而他的脑袋也滑落到我的肩膀上,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迷离而流光溢彩的光影将他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阿斯托尔皮亚佐拉的音乐在房间回荡,仿佛陷入一个梦幻的空间当中。

这种令我颤栗的熟悉的感觉又席卷而来,我好像被拉回高中那些他与我一同听歌毫不设防、单纯安静地睡在我身边的午后或晚上。

我默默地盯着他,他的脸上隐隐浮现出轻松而开心的神态,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我收回视线,把音量调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独自看完了整部影片。

影片里的主角最后都没有重头再来过的勇气,而我也还陷在这段畸形情感的怪圈里反复轮回。

我感到一阵无力,想打破这个怪圈。

于是我把他推醒了:“不早了,你找我不是为了来打个盹吧?”

被我突然推醒的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烦躁:“当然不是”

我盯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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