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信(1 / 2)
陆江明收到了一封信。
他暗生几分嘲意,望着边角磨损泛黄的信封,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写信呢?
将信交给他的是一个纹着花臂的男人,男人自称是信件主人的朋友,似乎行程紧张,没有多余的交代便离开了。临走时,男人看了他一眼,真的是一个奇怪得让他摸不着头脑的眼神。
他走出咖啡厅,外面日头火辣刺目,火舌热浪扑面而来,马路车流、耸立高楼,四面反射而来的明亮日光将他包裹,让他头晕目眩。他在一棵树下站立了一会,一阵热风吹过,反而生出一头冷汗。
他将信锁进了书柜最下面的一层抽屉里,有那么几次,在书房工作到凌晨的深夜中,他会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点上一支烟,垂着一双已然爬上皱纹的眼,望着那一层抽屉。
望着望着,起夜的妻子便睡眼惺忪的来唤他早点睡觉。他点头,关了灯走出书房,却无端顿住脚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漆黑一片中那层抽屉的位置,晃神间仿佛记起谁也这样,唤过他的名字,在无数个晦明难辨的遥远岁月里。
这是陆江明结婚的。只说,如果有人需要,再转交给他。”
有一瞬间他的眼神明亮了起来,但很快的又归于平静。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把相框轻轻地盖在柜台上:“可以交给我吗?”
sarbotta点头,弯身在柜中翻了翻,拿出一摞文稿和一个u盘:“我还以为,这些都要成为废纸了。”
“谢谢你一直保留着。”他说。
他提起行李走到旅店的角落中坐下,静静地盯着那一叠纸稿,窗外烈烈作响的风中裹挟着远方寺庙传来的诵经声。他伸出手在纸稿上轻轻地摩挲着,然后缓慢地翻开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希望我们都能站在这座离太阳最近的雪山上,大声无愧地告诉上天,告诉所有人,我们如何深爱。
他的心脏紧缩了一下,绵密的胀痛感萦绕整个胸腔,他深深喘了口气,直到发红的眼眶恢复如常才翻开下一页——正文第一页。
一切或许都始于那个夏天。
在那之前,我一无所有,除了音乐,生命一样的音乐。
我仍记得那个小镇上的一切。闷热的风、金黄的麦田、漆黑的河流、灼目的红日,还有少年肆意生长的身体和郁望。
年少的我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毕竟我从不参与同龄男生那些幼稚无聊的话题,也从来都不屑与那些哗众取宠拉帮结派的人为伍。尚且稚嫩的我早早地开始思考生命,思考存在或虚无。
我在父母离异后,便彻底叛离了美术学习,并迷上了摇滚乐。我听了中国最早期的摇滚,也理解了thebeatles的含义。
我开始留起了长发,虽然被学校老师剪掉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头发都是教导老师剪的。
但我依旧我行我素,穿起了破牛仔裤,学会了抽烟喝酒,在无数的音乐和无限的思考中自我感动,享受只属于我的欢乐和苦闷、躁动和压抑。
在这难以名状的青涩阶段,陆江明恰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与我的不合群截然相反,在大家还在适应新环境的时候,他就呼朋唤友地和班里一众男生打成一片。
新学期第一天,打我一进学校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楼梯口的角落,他站在人堆里,身形高大,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上身白色校服的领子不受约束地尽数解开,袒露出颀长的脖颈。嘴里叼着烟,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里装满了肆意妄为四个字。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直觉不喜欢这个人。
果然,在教室里他便开始轻浮地逗弄起了还不认识的新同学。说那个短发女生长得像邓丽君,问她会不会唱甜蜜蜜,最后以一众男生的起哄和那个女生的脸红收尾。
我在这一刻便把他划入了黑名单。
哪怕后面分到一个宿舍,成为了舍友,我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更不用提在宿舍听到他痞子一样地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聊起了隔壁班哪个女生腰细屁股大有多让人恶心了。
就这么一个我嫌恶至极的人,某一天里居然随口哼唱起了letitbe。
没有唱功技巧,但沉缓的音色和清晰的吐词却是意外的好听。
“你听thebeatles?”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有些后悔了。
“嗬…独行侠,你还会说话呢?”他没有先回答问题,反而开始取笑起了我。他洗了个苹果,掏出把蝴蝶刀削了起来。
我开始无比的后悔和他搭话。
“你喜欢这个乐队?”他直接反问我。
有关音乐,我都格外包容且健谈。我还是点头回应了他,他也顺势和我攀谈了起来。在我暗暗的惊讶之中,我们聊了这个乐队的很多歌,但我有些失落他听的乐队并不多。
“我嘛…听歌就图个顺耳,更别说搞音乐了,要是有点艺术细胞学个吉他就好了,这简直就是泡妞杀器啊。”他笑得不正经。
不过我也没再反感,我知道他只是玩笑话。
这个年纪的男孩聊起天来向来百无禁忌,远到色情、av女星,近到出头干架、泡妞打垒,都是能够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吹上一整晚。
苹果削完了,他吃了一口。并百无聊赖地玩起了那把蝴蝶刀。反着银光的蝴蝶刀在他又长又直的手指间上下翻飞,且速度极快。
我盯着看了一会,这样一双灵活的手,明明很适合弹吉他。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被一首歌给轻易拉近,他常找我借随身听听听歌。而对于那些沉郁阴暗的金属乐,他甚至做出了让我震惊的门外汉的评价——疯狂的生命力,挺独特的表达方式,或者说,抗争方式。
我听着他认真思索后的回答,望着黑暗里他那似是鼓励的、明亮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突然慌乱无序得像临场打了一段陌生的鼓谱。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我还发现他喜欢和我抽同一种口味的香烟。他凑过脑袋来借火的时候,我闻到他的头发、衣领、手指间都有些淡淡的,我们同样喜欢的香烟的气味
这些隐秘的相似性,只属于我和他的相似性,对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一种想要接近他的欲望越来越难以自抑。
自从转学回到镇上后,我便一个人住在老家里,而父亲则与他的新婚妻子和小儿子住在市里,我们很少来往。
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向来无比享受这过分自由的味道,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鼓作谱,不用再担心我的鼓会被谁砸烂。
因此我无比讨厌寄宿的日子,扎在闹哄哄的人堆里让我感到十分的不舒服,甚至想要不退学算了。我为什么还要读书呢?再没有人对我有何种期待,包括我自己。
可就这样过了短短两个月,我的想法便已瓦解,甚至是月假在家中的时候便开始渴望返校的日子。
渴望见到他,渴望听到他睡在下铺时的呼吸声,渴望闻到他和我一起抽烟时与我相同的味道渴望他的一切。
鬼知道我着了什么魔,或许我就是个怪人。
而我彻底认识到我的这种古怪的渴望非同常人时,是在市里的一个地下乐队里,我有时会旷个天课出去,跟着乐队排练和演出,赚点生活费。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地下乐队里,里面大部分人都比我大一些,也有和我同岁的,叫小舟。
混熟了后,我也会睡那里。
听着letitbe睡觉成为了一个习惯,有时还真梦见过一个圣母玛利来到我面前,抚摸我的头发……长得还挺像我妈。
也是在这样一个睡梦中,我感觉有嘴里钻进了个东西,迷糊间睁眼一看,是小舟躺在旁边,贴着我的嘴伸进了舌头。
他黑而稚气未退的脸压在我眼前,眉毛和眼睛都像小女孩一样清秀精致,迷迷蒙蒙地看着我。
我没有想推开他的想法,我脑子里理应没有任何想法,但是我却心惊地发现我看到了陆江明的脸。我感觉到他的舌头很灵活,我的呼吸被他勾得有点急。
亲完后,我问他为什么亲我。他就在那憨笑,眼神出奇的飘,我才明白他抽那玩意抽晕乎了。
后来有一次我们还相互疏解过,其实我欲望也不大,是他先摸我给我刺激到了。然后有些失神的我直愣愣地看着小舟的脸,又变成了另一副面孔。
他问我,是同性恋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但出乎意料地,我非常快地就领会了这个词的意思。我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我沉默了一会,将话题转移到小舟身上:“你是吗?”
他嘿嘿一笑:“不知道,以前,我后爹这样教我的。”
“……”
我想我应该和陆江明保持点距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害怕被他发现,被他厌恶。
但实际上,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反而与他联系得更加紧密,他的每一次靠近,我都无法拒绝。
我比以往还要贪婪,我就像一个丑陋而可耻的变态,连余光都在关注着他。
他却浑然不觉我目光中的暗潮涌动,和我称兄道弟,爬上我的床铺和我一起听随身听,然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我身边睡着。
如同一只露出柔软脖颈的羔羊。
我无法形容在已经熄灯的漆黑宿舍里,我的眼神会有多么贪婪。我寸寸观察它的睫毛、鼻梁、嘴巴,只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加重,像是耳机里sllsliketeenspirit中强劲的底鼓声,一颗正有力跳动着的篮球。
而他只安稳地睡着,丝毫不为耳机里狂躁的摇滚乐所影响,也听不见我疯狂的心跳。
我盯着面前熟睡的人看了许久,忽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把他耳朵边吵闹的耳机取了下来,然后转过身面向墙壁。
或许对于擅长包容的他而言,我们仅仅恰好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相同爱好,毕竟他感兴趣的东西那么多,和谁都能侃侃而谈。
更不用说现在我还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只在网络和书籍里那些难堪的只言片语中存在过的异类。
没有我这样的人敢站在众人的目光下接受审视。
要是,他和我一样就好了。
可惜,他和我不一样。学期快结尾的时候,他突然交了个女朋友。
看见他们俩站在一块,接受着其他朋友的调侃祝福,我心口像是缠了条毒蛇。可我居然还有一丝庆幸,还好他和我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相较于我面对女孩时的木讷,他和女孩相处起来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按他的另一个好兄弟蒋磊的话来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会讨女孩欢心的那一种,很懂惊喜和浪漫的那一套,情话情书什么的手到擒来如同喝水,私底下相处时,还有股子恰到好处、带着情调的坏。
“他以前谈过很多女朋友吗?”我看着另一边正教着女朋友玩划拳的陆江明,压低声音问着蒋磊。
“那倒没有,正儿八经的他也就谈了两个三个吧,不过你知道的女人缘怎么样也不光看谈了多少”蒋磊一脸坏笑,稍稍停顿了下:“不过他要是真确定关系了,像这样带出来一起玩的,多半是认真了的。”
如果一支玫瑰的惊喜,一段手写的告白,一场暧昧的眼神交汇就是认真的话,那他们之间的确算得上。
我收回视线,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把心底几乎要泛出喉咙的苦涩借酒吞进肚里。我这酒桌上来者不拒以一敌五的架势把桌上其他人都震惊了,一个个摆手认输:“哇姜沉你以前藏得够深啊,想不到你这么能喝。”
我嘿嘿笑着,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果然没空胡思乱想了。
这晚过后,为了避开他们,我屡次拒绝陆江明和他朋友们一起吃喝玩乐的邀请,因为那个女生大概率会在。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嫉妒她的意思,我只是不想面对,也不想自讨苦吃。
多次推脱下,陆江明察觉到异样,问我怎么了。
而我只能以乐队排练为借口,并向老师请了个长病假,躲去了市里,直到考试才回来。鉴于我的家庭状况,老师也无可奈何。
这一整个寒假我都闭门不出,开始陆江明还会打几个电话约我出门,后来也没了动静。
这是我一个人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的鼓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可我还是觉得世界安静得有些冷漠了。
这样昼夜不分的某一天里,我被鞭炮声吵醒,漆黑的屋子里,电视机已经闪成了雪花屏。我坐在沙发上半响没晃过神,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过年了。
突然,电话铃声刺拉拉地震响。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熟悉的嗓音:“喂,姜沉,新年快乐啊!”
“”
“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
街道上铺天盖地的鞭炮声炸得我耳边嗡嗡作响,我努力辨清传来的每一个字,按耐住异样的情绪,状似正常地大声回了句新年快乐。
他笑了笑:“还没睡吗?”
“没呢,你也没睡啊?”
“睡不着,出来走走吗?”
“你发什么神经,街上都没人。”
那边停顿了一下,便决定道:“哈哈也是,那我来你家找你吧,还有蒋磊。”
就这样,大过年的晚上,他们俩拎了几袋子吃的喝的,进了门就当闯进自己家一样。在陆江明的影响下,上个学期我和蒋磊的关系也走近了不少。
蒋磊见到我便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熊抱,我被他圆滚滚的肚子弹了一下,直问他过年塞了多少鸡鸭鱼肉。他毫不在意地开始煮起了火锅,一脸憨笑:“能吃是福嘛。”
煮火锅的间隙,他俩绕着我的屋子转了一圈,陆江明先是看到了电视机柜旁边挂着的吉他:“你不是玩鼓的吗?”
“这个也就偶尔学学”
不等我说完,蒋磊率先看见阳台的架子鼓,惊呼:“这就是你的鼓吗?”
不等我回话,他拿起鼓槌敲了几下,大叫着:“我操,这也太帅了!这得不少钱吧!”
“没,就普通的,都不知道是二手还是三手了。”
我看着陆江明和蒋磊似有探究地看了过来,在这个气氛下,我也不由自主地主动起来,问他们:“听吗?”
“听!”他们四手赞同。
我坐了过去,拿起鼓锤想了想,本来想打今年最喜欢的“黑色梦中”,但因为还挺久没练这个谱子,我总觉得在他的目光下我绝对稳不住会打崩。最后还是放着伴奏,打了首他们也都耳熟的“无地自容”。
他朝我吹了声口哨,然后和蒋磊坐在桌旁。他们俩个一边喝酒一边不时跟着唱几句。
在这种氛围下,我的手感好得过分,唱到后面,我们在外面巨大的烟花声中,几乎是呐喊嘶吼着宣泄: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的放松慢慢的抛弃,
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
人们已是如此冷漠,
我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曾感到过寂寞,
也曾被别人冷落,
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你们鼓手打完一场手会酸吗?”陆江明突然有点好奇地伸出手在我胳膊上捏了几把:“总是这么打,手臂都得长肌肉了吧”
“哇!你干什么!”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捏,即使隔着衣服的布料,我也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不是吧,这么敏感”他讪笑地收回了手。
“是你突然吓到我了。”
蒋磊也笑了:“姜沉这样子铁定没玩过掏鸟游戏……这要来一下不直接吓软了!”
“哎可不准笑话我们宿舍里唯一的纯情少男了。”他俩开始一唱一和地调侃着我,因为我从不参与他们的黄色玩笑。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想着要是他知道我昨天晚上在春梦里压着他大干特干,他会是什么反应。
火锅这时候也煮好了,我们围着正腾腾窜白气的火锅坐在一块,就着啤酒开吃了起来。
而蒋磊打开电视机放了个带子看:“国外翻录来的,盗版的,听说还挺好看,将就着吧。”
“什么片?”陆江明问。
“喏。”蒋磊指了指电视。
屏幕上七个白色的大字——阳光灿烂的日子。
“导演谁啊?”
“好像叫什么姜文吧?嘶……我怎么记得他不是演员吗。”蒋磊嘀咕着。
“哟,看着还是文艺片啊,我以为你带了个啥呢。”陆江明嗤笑了声。
蒋磊翻了个白眼:“我也有情操的好吗。”
“什么操??”我问。
“闭嘴!”
我们边吃边看,片子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开头吹套子和他妈怀孕那里,我们三个捧腹大笑。可突然在最关键时候,这破带子卡成七零八碎的画面,我们和那一对大奶子完美的错过。
半硬不硬的蒋磊欲求不满地大声哀嚎,陆江明也没好到哪去,甚至还去拍了拍电视,但没用,只听得到声音画面还卡着。
陆江明一脸郁闷地从厕所回来后,瞅了我裤裆一眼:“嗬……哥们挺厉害啊,真淡定。”
我朝他回以平静微笑。
……后来,后来都不记得玩到多晚,总之火锅已经吃到见底,地上一堆空酒瓶,而蒋磊打扑克打的裤衩都脱光了,裹着条毛毯瑟瑟发抖。
陆江明手气最差,喝得最多,直接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漆黑的天空中又燃起了烟花,我们都沉默了,转过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姜沉,你心里是不是有事?”缓了一会,陆江明突然低声问道。
迷迷糊糊的蒋磊也附和着:“对啊,最近总不见你人。”
我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开口:“没有啊。”
“在我们面前还装什么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你要记得,虽然你家人不在身边,可还有我们呢。”陆江明闭着眼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就是就是。”蒋磊歪在沙发里继续搭腔。
“有事别憋着知道吗”陆江明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着了。而我也闭着眼没再说话。
直到蒋磊也打起了呼噜,我才敢睁开眼,把呼吸都放轻,借着窗外烟花的光亮,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埋在被子里的熟睡的脸,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指,犹豫着悬在他的面容之上。
想要触碰下他浓黑的眉毛、薄薄的眼皮、再自他的鼻梁滑落到嘴唇上。可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我骤然清醒,苦笑着收回了手。
已经很幸福了
对于一个永不见天光的gay而言,能够被他真诚地视作好友,能够这样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已经很幸福了。
我后来很久很久都记得这个晚上所有的欢声笑语,他们大声哄笑唱歌的面孔,在窗外的绚烂烟花的映照下,成为我记忆中最珍贵的一部分,永远刻在我的脑海中。
而后的一整个学期里我都充当一个旁观者,看着陆江明和他女朋友的感情越来越好,校园里能想到的所有纯真美好的恋爱情节都在他俩身上一一印证。
而我也越来越能假装从容地面对他们的相处,有时他们吵架,我也能和蒋磊一块充当和事佬,为他们的和好牵桥搭线。
我无数次天真地安慰自己这样也不错,未来我应该会和他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看着他娶妻生子,当他儿子的干爹,老来无事的时候,碰个面,逗个鸟儿,和他们坐在一起打打牌,听他们唠唠家常
我自以为是地把我的人生、我见不得光的感情安排得圆满妥当,我以为我可以对他保持着毫无指望的喜欢、永远正确的立场和身份,却没想到欲望和意外是不可控的。
我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哪怕一点意外,都能使我陷入情感的反扑和私欲的泥淖中再难脱身。
五一假期里,几个好朋友约在老地方吃夜宵。炎热的天气,连晚上的风都是燥热的,男生都穿起了背心和大裤衩子,走了几圈酒下来,有人热得想把背心直接脱掉。
“哎,穿好穿好,待会我女朋友过来。”陆江明开口阻止。
这话一出,在场的狐朋狗友纷纷坐不住了,本来打算下半场找个录像厅看看夜场电影,哪能让他好端端地临阵脱逃真枪上场去。
于是一个个不怀好意,莽足了劲来灌他的酒,大有一种让他今天倒在他女友来之前的势头。
我看他难以招架,帮他挡了不少酒,而他女朋友来得也快,因此他的状态勉强还算清醒。
临走时,他勾了下我的肩膀,我们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他手臂上赤裸的皮肤贴在我的脖颈上,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呼吸落在我的耳边,我尾椎一路到后脑勺的皮肤几乎是一瞬间就绷紧了。
“谢了啊。”
他留下三个字,就和他女朋友离去了。
我对那种电影毫无兴趣,等到酒足话饱转场时便打算先撤,但架不住蒋磊的体重上的挽留。
“回回个屁啊你,你别想学那小子临阵脱逃!”
于是晕头晕脑的我几乎是被他推进了录像厅。
就这样拉着扯着我们上了二楼,来的时间早了点,才十一点半,大概还要等半个小时,于是我们坐在外场喝了小半壶茶才进去。
昏暗的录像厅里烟雾缭绕,人不算多,刚够开场。也有和我们一样的学生青少年,但大多是些大老爷们,嗑着瓜子喝着茶,此外还有几对情侣,零零散散地坐在各个角落。
“老板,快来换片啦!”刚坐下,就有人喊叫了起来。
我们一行人猫到最后两排坐着,准确来说,他们坐满了倒数第二排,正好我单我一个坐在最后一排,为此我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椅子突然坐下了一个人。我转头看去,瞪大了眼,压着声问:“你怎么来了?”
陆江明仍是头晕地靠在椅子上,一脸郁闷:“别说了,在街上碰到她哥从网吧出来,把她带回去了。”
前排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嘲笑了起来。
但随着影片开场,大家都专注地看向了荧幕。在听不懂的鸟语中,只能凭借着演员的动作和表情判断剧情的发展,借着酒劲,蒋磊他们开始放肆地点评起了女演员的外形。
忽然,一个朋友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们有没有觉得,姜沉长得和她有点像?”
荧幕里女演员长得颇为中性,但极具野性。大波浪的头发,略微锋利的脸部线条,黑亮的眼,秀气但高挺的鼻梁,饱满而艳丽的嘴唇,配合她的神情与打扮,纯粹一个危险又勾人的情yu女郎。
闻言,他们都看向了我,蒋磊咂摸着:“嘿,还真是,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我飞快地瞥了陆江明一眼,见他的视线随着蒋磊的话落在我的唇上,当即有些气急败坏地朝他们骂道:“滚!看你们的片去。”
打趣过后的众人回头老老实实地投入片里步入正题的剧情中。随着荧幕上的画面越来越露骨,他们越来越也兴奋。即使老板把音量都调低了,那些销魂的声音仍然精准地钻入他们的耳朵里,令他们头皮发麻、面红耳赤。
放映厅里的各个角落里有些动静已经隐约可闻,我学着像他们一样盯着荧幕的内容,本来应该是毫无波动的。
但夏天的晚上温度是真的太高,也不知道是喝多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刻意太长久的压制,反而越发觉得旁边那人呼吸声都无比清晰,一下下敲进我的耳朵里。
在这暧昧、闷热的环境中,我感觉酒精烧得血液都燥得厉害,背上都汗湿了一块。
坐在前边的蒋磊已经微微压低了腰背,也没装模作样地开黄腔聊天了,而将身体重心靠在了椅背上,全神贯注地看荧幕。
我头脑持续发晕,下意识就转过头看向了他。在昏暗的光影中,我看着他棱角清晰的侧脸,看见他压抑着情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荧幕,看见有一道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到下巴上。
荧幕上的男女动作愈发激烈,而我浑然不觉,目光被牢牢的钉死在了他紧紧闭着的嘴唇上,脑子里正冒出些可怕的、又无比令人着魔的臆想时,他若有所察地微微偏过了头,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被这样一双涣散迷离,充满情欲的眼睛望着,我知道,我彻底完蛋了。
他刚刚也喝了不少,带着醉意凑近了过来,盯着我的眼睛,压着声音问:“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完全说不出话,只牢牢地盯着他,在他的目光下,呼吸不受控制地慢慢加重。
他微微皱起了眉,表情变得很奇怪,一定觉得我此刻的眼神很怪异吧,但他也没有再问什么。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仿佛视线都在交叠缠绕。
看着看着……我的头脑已经全然混乱,他的呼吸也愈发粗重,谁也不知道谁先贴近上来,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开,轰然作响。
但我们不管不顾,在这昏暗的、混乱的、充满情欲的录像厅里,隐秘而又炽热地交换着呼吸。
在疯狂纠缠的深吻当中,我整个“人”便已不存在了。如果“我”还存在,我怎么会和一个才与女友难舍难分过的男人接吻?
所以,现在所存在的又是什么呢?我看着“我”,变成一团被肉欲支配、被道德逐弃的生命形状。
但这样丑陋的幸福,也让我着迷,让“我”心甘情愿地消失。
回去的路上,凌晨的街上还是一丝风都没有,我们谁也没说话,倒是其他人仗着醉意和舒畅感,在空荡荡的街上撒疯跳舞。
走到我家街口的时候,我们都停了下来,有人说回家了,也有两个人说去蒋磊家住,吹空调。然后蒋磊转头问蹲在一边抽烟的陆江明:“你们俩呢!!”
他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地把烟屁股往地上碾灭了:“回家。”
蒋磊又看向我,我说也回家。蒋磊的心和他那眯缝眼一样细,大概察觉到我们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啦你们?”
“啊……对,他好像喝多了不舒服。”我也装作头晕犯困的样子,步子不稳地朝他俩一人屁股上来了一脚:“滚吧滚吧,我回去了。”
我没看陆江明,他也没看我,跟着走了。
回到家,我冲了个澡。冰冷的水罩头淋下,浑身上下的热度冲退了个一干二净。在最炎热的夏天,我却感到背脊钻上来深入骨髓的寒意,狂跳不止的心忽然跌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我关了水,抬手把额头上湿淋淋的头发推到脑后,然后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镜子站了很久。
老灯泡明暗摇晃,在一片死寂中,我越审视到隐藏在内心深处,那些荒唐背德的情感和情欲,就越觉得镜子里面这个人变态至极,恶心透了。
我重重喘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拍死了洗手台上一只乱爬碍眼的蟑螂,冲了手,然后躺回了床上。
我想打鼓,但大晚上的绝对会被邻居骂。
可脑子却又无数狂乱的情绪横冲直撞、几欲炸开,于是我又从床底拖出箱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灌,如果就此喝死过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直到全身虚软,灵魂似被抽离之时,我才头晕眼花地倒在床上,目光飘到漆黑的窗外,断断续续地、自私至极地想:看吧,那小子果然怕了。
砰——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开门后,我还以为我喝昏头在做梦,模糊视线聚焦了半会,才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的确是活生生的。
陆江明走了进来,并解释没回家的原因:“没带钥匙。”
他语气正常,神色……看不出来,没什么表情,就是满身满头的烟味,一进屋子隔着大几米都能闻得到。他走进卧室,拿了套背心和睡裤衩就去冲澡了。
没多久,他出来了,湿淋淋的黑头发还滴着水,大概是嫌热,背心都没穿,只有条大裤衩松松垮垮地挂在紧窄的腰间,我扫了一眼,一副抽长得十分性感的骨架上,是十分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作为我不少次性幻想的对象,他出来我看第一眼就出于本能地有点硬了,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无比大胆。
反正今晚的一切都已超出控制,我索性将以往的假面彻底撕碎,我就这样懒懒地靠着床,毫不回避、毫不遮掩地看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目光发散,意识抽离。
而他却没关注我的视线,只看了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拿了一瓶没喝完的坐在床边两口解决后,又打算开一瓶。
我眨了下又要失焦的眼,没什么力气地踹了他一脚:“有毛病?大晚上不睡觉……还喝?”
他勾着背没说话,咬开瓶盖又准备喝起来,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扑过去就用手抓住瓶身。他皱着眉死死盯着我,眼睛漆黑而混乱,明显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他又重重喘了口气,手下用的力越来越大,指甲盖都白了,我咬牙也和他较着劲……虽然我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我们就这样傻逼至极地僵持了一两分钟,他突然松开手。我把酒瓶搁在桌上,然后倒床上两眼一闭。
电风扇嘎吱嘎吱响,但房间里还是很闷热。他把灯关了,躺在旁边。床不是很大,虽然没挨到一块,但我还是感到他手臂的热度传了过来,真难受啊……我焦灼又悲哀地想着。
不过好在已经很晚了,来来回回喝的也真的不少,眯了一会实在扛不住酒精作用,就头脑发沉地睡了过去,只是半睡半醒中仿佛感到肚子上圈着一条手臂,背后是滚烫的体温,我热得额头直冒汗,但不想动。
我就这样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到大晚上的,我和他牵着手在漆黑空荡的街上一直走啊走,我们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手心都渗出了汗,然后天就亮了。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中午才醒,刚睁眼的时候还头脑发懵,沉浸在那场梦里隐约而亲密但又无比卑鄙的幸福感中。
然后躺在一旁的他也醒了,因为宿醉头痛,他一边皱着眉按了按脑袋,一边转过视线看见了我。
我看见他的神色明显僵了一下,慢慢清醒的眼睛里是越来越清楚的惊慌和不安。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没喝断片,麻烦了。正想着怎么开口,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口走去。
“你站住!”
我深呼气一口气,走到他的面前,勉强笑着问他:“怎么啦你这是?”
他垂眼看了我一会,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话少过,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开过口,他从来都是自信轻松的,什么时候这样失措惶恐过。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也真的恨透了我自己。
“姜沉……我们昨天晚上……”他犹豫着开口。
我打断他,故作轻松:“我也正要说这事,真的对不起,我真是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愣了一下,眼里还是有疑虑:“可是我……”
“你什么你?你怀疑你有毛病?”
他好像被这句话给刺伤了,脸色都白了,我继续想要挽回什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瞎想什么呢,就昨天那气氛,就算是条狗我也亲得上去……不是我说,我俩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受到刺激一时冲动很正常。”
他还是只看着我没说话……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只问他:“你昨天看片有反应吧?”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下头。
我哈哈笑了声:“那不就得了,录像厅那么黑看不清脸,你肯定喝大了,被蒋磊那傻逼的荤话影响了,把我当成片里那女的了吧。”
他慢慢松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我们俩上街一起吃了个中饭,期间说说笑笑把那件事抛之脑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在学校里我们也一切如常,只是再也没有单独有过任何活动。
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一直到暑假,我的生活又回归到平静。他再没有约我出去过,而蒋磊忙着帮他舅倒卖带子,除了上次找他让帮忙找找架子鼓教材带和各种摇滚磁带,也没怎么联系。于是,我和他整个假期都没见过面。
我又开始呆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对着鼓谱练鼓,但就算加了垫子,也还是吵得楼上楼下很是怨声载道。
后来实在没办法,到大叔大婶从厂里下班的时候,只得消停下来。不过晚上又睡不着,无所事事的我尝试写写词,只是写得是真的臭,我感到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难受,一天最多可以抽掉两三包玉溪。
我练鼓就不喜欢开窗,因此这屋子里烟雾就没散尽过,有时候,抽得头脑眩晕双腿发软,望着灰暗而烟雾缭绕的房间,颇有点活在梦里的感觉。就这么混了大半个月,蒋磊打来电话,让我去拿带子。
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黑了好多,向来圆滚滚的腰都可怜巴交缩了一圈,见着我了开始大吐苦水,说不是防着条子抓,就是防着对手抢生意,还得天天东奔西跑,可把他累死了……
我们分别后,我抱着一小纸箱的带子回了家,除了规规矩矩的录像带和磁带,翻到底还有些……封面色情的带子。
我恍然明白他走的时候嘿嘿笑着说的好东西是什么了,我无奈地把那些带子挑出来正准备扔垃圾桶,突然发现有一个封面很奇怪……
说不出来的奇怪,图画有一点儿模糊,没有脸,但看身体却像是两个男性的骨架。
我盯了一会,把它放了出来。果然屏幕里是两个在纠缠的欧美男人,我坐在沙发上,在他们浪荡的喘息声中,没有犹豫,懒得再违抗本能,动手纾解了起来。
年轻体盛的我一次都嫌不够,没一会我又有了反应,索性让自己爽个够,只是意识快要飘散的时候,脑子里又悲哀地想起了那个人的脸。
这不怪我……我已经很认真地看那一对欧美男人了,是他自己跑到我脑子里的,我破罐子破摔地结束了我的第二发。
这个月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跑歌舞厅去找事干,破镇上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还得去市里,市里各种文娱行业遍地开花。
我们那个乐队里的常驻鼓手出事了……好像表演后和人起了矛盾,被扎了一刀。这之后他在家里的强硬态度下离开了,临走前还让我好好照顾他的鼓,以后有机会会回来看看。
我和他们排练了一次,还挺顺利。原鼓手家里有点钱,他的这套鼓和我家里那套破烂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我也并不想这样称呼陪伴了我五六年的鼓,但面前这台实在是太好了,听小舟说还是日本货,我曾经第一次lo的时候手都兴奋得有点抖。
这以后,我回家收拾了套换洗的衣服,基本就不回去了。白天在歌舞厅和他们扒磁带排练,虽然排的都是些流行新歌,老板要求的,但我也无所谓,有鼓打有钱赚,太爽了。
晚上散场了,如果时间太晚,我们就会直接在舞池或卡座里一躺,反正天很热躺哪都一样。就是蚊子多,但又不能不开窗,咬得我满腿满手的包。
而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会回到租的地下室里。
准确来说这是是一个废弃的防空洞,位置很偏僻,但一个月租金只要100块。刚认识他们那会,如果不是小舟领路,我压根找不到这个地方,甚至看着小舟熟练跳过地上积水的水潭,带着我七拐八拐越走越偏的时候,我怀疑过他是不是把我骗过去卖器官的。
这个地下室的外墙上用油漆写着大大的“rollg”。进到里面,靠墙的角落里随意摆了四张床,有挂帘子,但是据我发现大家都懒得拉上,即使是做爱的时候。厕所是用隔板隔出来的,有时候会停水,隔不住尿骚味,但大家都习惯了。
还有两张布满油垢的桌子,长的那张是做菜的桌子,堆满了各种食品调料和没洗的飘着油渍的锅碗瓢盆,方的那张则是吃饭打牌用的。
相比于生活上的简陋随便,房间里的乐器设备可谓是一应俱全,墙壁两侧的铁架子上都摆放着很多零零散散的乐器和零件设备。
小舟很爱他的贝斯,每次在铁架子旁给贝斯换琴弦的动作都又慢又仔细,每剪断一根琴弦后,他都要看一会,妥帖地收纳到盒子里后,才取出一根新弦装上,似乎从不着急时间这回事。比起做爱时的疯狂急切,换弦时候的他是极度的耐心和温柔,手里的贝斯仿佛更像是他的爱人。
我们整个乐队还算整齐,除了贝斯手小舟,还有吉他手陈开,他还兼主唱,键盘手和原鼓手都是东北人,他们的年纪最大不过25岁。此外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有时候会约着过来和我们玩一玩音乐,小舟和键盘有时也会带着些性伙伴来寻找刺激和灵感,那些时候是最热闹的。
我们和一般乐队形象差不多,一头蓬松或带卷的长发,稀奇古怪的穿搭上是肉眼可见的窘迫。对,我们很穷。但极度贫困的我们也不愿意做些其他来钱快的事,这会影响我们的创作。
我们接得演出也不算多,并且难以找到合适的。很多路程远的商演,挣的钱才刚够我们来回打车的车费,遇到大方点的老板,到手的或许还能再喝一顿酒。但我们乐此不疲。
小舟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有两三个比较稳定的场子以前,有三个月他们都没接到一场演出。
“那你们是怎么生活过来的?”我忍不住问他。
“不知道,反正到现在还没死。”小舟玩着他的贝斯头都没抬一下,浑不在意的语气,好像已经忘记了。
键盘手找出了几副墨镜,说是老板要求尽量带着。这位老板很奇怪,有一套自己的摇滚标准,尤其是外在形象。
在排练的时候还我试着带了一会,感觉怪不真实的,键盘手就笑我:“我觉得你甭带这玩意,就你打鼓那眼神贼杀人了。”
“是吗?”
小舟把脸凑近到我面前:“嗯,又野……”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佻地按在我的嘴上,表情浮夸:“又美~”
我被最后拖长的两个字激得冒了一层鸡皮疙瘩,装模作样抖了两下,就去厕所放水了。
碰到陈开靠台边吞云吐雾。要说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当属陈开,且不论男女。
他的外形把女性的精致和男性的锋利结合到了极致,俊美的细眉下是忧郁深邃的眼睛,直挺的鼻梁,薄利而优美的嘴唇,结合起来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圣洁感。
而他的脖颈柔韧修长,肩翼薄而肩头圆润,整个身形颀长而富有力量感,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标准的古希腊式雕塑的美感。
陈开是我们乐队话最少的,但也是最疯狂的那一个。他无时无刻不在追求灵感,发呆做爱抽大麻,把自己关进厕所一晚上。
而最令我感受到他的疯狂是在几个月前,我们带着设备在隔壁那栋矮楼废弃的天台上喝酒聊天,唱歌扒谱。陈开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谱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小舟却嘻嘻哈哈的从楼上看下去,陈开倒在灌木丛里不知死活:“他最近肯定抽多了要出新歌了。”
键盘手拍了拍我的肩:“不高,没事。”
他说的没错,也就断了条腿。
我后来问陈开跳下去痛不痛?可这怪人居然说记不清了,当时脑子在想别的。
“想什么?”
“想到昨天晚上和小舟睡觉,挺爽的。”
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和小舟上床的确很爽。自从陈开腿摔断的那个月,小舟就缠上了我。
“像打鼓一样,干我。”
“把我当做你的鼓吧。”
他太懂我想要什么感觉了。
他在床上扭动着,很纯一张脸,嘴里却吐露出最放浪形骸的话。他的舌头和弹贝斯的手指一样灵活,像一条蛇一样。
他丝毫不介意我的粗鲁和暴力,反而很享受,鼓励着我,在他身上我感受到如打鼓一样的极端疯狂和兴奋的状态,我像一个完整存在的人一样感受到生命的真实和热度。
他接纳了我毫不掩饰的一切。
有时候,我们也会躺床上聊天,什么也不干。这个时候,他总单纯得像个孩子。他说他13岁离开家里就接触了这个,别的都不会。生命里除了音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和曾经的我如此的相似。
他问我,上学是什么样的。我和他说了很多,他还追问我食堂的饭菜真那么难吃吗?我真的没谈过恋爱吗?他看起来很感兴趣,眼睛亮晶晶的。
我都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姜沉,那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我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嗯,但他和我们不一样。”
他朝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段时间,我没事的时候常泡在网吧里,小舟偶尔也会和我一起。我试图搜索关于我们这个群体的信息,但那时候网络很不发达,在有限的报道描述中,无一例外地都是极度侮辱和恶毒的词汇。
“变态。”
“病了。”
“电击治疗。”
我们看着小舟,他的眼里似乎也很茫然,但我们都没说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有些低落,后来小舟再也没和我去过网吧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终于有一天,在我魔怔般的搜寻下,我发现了一个叫bed的网站,浏览的时候不可置信的我全身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天啊!原来世界的各个角落有这么多和我一样的人。
我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小舟,但是他没有和我一样开心,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他最近在书店发现的一本名为《ontheroad》的书,他几乎是睡觉前都抱着看,碰到不认识的字,还会让我讲给他听,甚至会和我一起念出来。
“我这辈子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人都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疯狂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他们疯狂或者,疯狂说话,疯狂想要得救,渴望同时得到一切。他们从不打哈欠,从不说一句庸俗的话,只是燃烧、燃烧、燃烧,像那些美极了的黄色吐珠烟花,炸成一只只蜘蛛,遮住漫天繁星,你看见中间的蓝色光芒爆开,所有人都说‘哇哇哇!’”
小舟说由此也诞生了一个“公路梦”,并邀请我们一起。我们对这种想法从来都没有抵抗力,纷纷笑着约定着以后一起上路,踏上属于我们的公路。
八月下旬,就在我们还有最后一晚出的前一天,蒋磊忽然说他们要来市里玩,因为陆江明生日,顺便给我捧个场……
我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我这个月的确没再想过他。但是此刻,突然用上来的千万种说不清的情绪里,思念的感觉最为清晰强烈。我太久没见到他了。
他们在市里聚餐结束来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但此时歌舞厅的气氛刚被推上高潮。
上台前,我坐在给他们安排的卡座上和他们聊了会天,玩了会骰子。陆江明没有参与,而是坐在他女朋友旁边教她。
那个女生虽然有些不适应这个环境,但也不怯场,玩了两把下来,也放松了许多。
直到时间快到了小舟来催,我才离座。走出去没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抛给了陆江明,他反应很快地伸手接住了。
“生日快乐啊!”我说。
他笑了声,打趣着:“谢谢老板。”
最后两场的演出效果都很不错,转动的宇宙灯把整个舞厅晃得五光十色,吊顶的雪球反射出纷乱如雪的白点,六个音响轰得整个场子都在震。
我疯狂地敲打着鼓面,踩着踏板,操控急剧兴奋的神经,在lo部分加了好几段鼓花。
我完全沉浸在盛大的音乐和在浪潮一样的欢呼声中,把所有难受的心思抛之脑后。直到结束,我的手指,甚至是小腿都因为过于猛烈的动作在微微发抖。
下场后,我和陈开他们一起回到了排练厅,除了我们几个,排练厅里还有其他一些玩音乐的朋友。
刚进去,门都顾不上关,小舟便扑到我身上,丝毫不介意我身上的汗,抱着我的脸就激动地亲了几口:“姜沉,你太帅了!你刚才太帅了!”
而其他人对于我俩已见怪不怪。在这里的人不会因为一个gay的身份,就对你另眼相看,投来打量或鄙夷的目光。
他们都各有各的怪癖,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他们都是不同形态下的我,怪异的我,不被社会接纳的我。
连着两场高度投入的演出下来,我已精疲力尽。
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感到灵魂都似被抽走,要虚脱了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无力过。
小舟把我推在墙壁上,凑了上来亲着我的嘴,我没有拒绝,在虚幻的感觉中麻木地回应着他。
直到结束,我们都有些喘气。但我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然后便跟着其他人一起收拾乐器。
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陆江明站在大开的门口看了过来:“姜沉在吗?”
我在一瞬的心惊后,面色正常地朝队友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我摸出了一盒烟,本来想分他一根,但想起他因为女朋友在戒烟了,便自顾地点上抽了几口,在烟雾中我问他:“怎么说,你们今晚住哪里?”
话音刚落,蒋磊也找了过来:“哎你俩怎么说这么久啊?”
“没,刚走错了,才找到他。”陆江明回道,然后接着说:“蒋磊他们去网吧通宵,我和秦韵找个旅馆住一晚,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再走。”
“哦”我没有什么话想说,只又抽了一口烟。
蒋磊贼笑着勾住陆江明的肩膀,荤话张口就来:“这次得打全垒了吧套都带了吧。”
陆江明一把拍开他:“管这么多干什么就你嘴脏。”
“呵,姜沉你看,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还装起来了”蒋磊嘲笑着,伸出手就去掏陆江明的裤兜:“私底下套都装满了吧,你装什么正经啊”
“滚滚滚!”陆江明推开他:“乱说什么,我真没带。”
蒋磊愣住了:“你傻啊,大晚上哪有店开门买这玩意。”
陆江明语气讪讪:“今天一天下来,我也没机会买啊。”
在他们的打闹中,我的烟已经见底了,我把烟屁股按灭,抬头对着陆江明说:“等等,我给你拿一个。”
我转头回到排练室,从小舟那拿了几个递给他:“够不够?”
我笑了笑,调侃着:“不够也收着点,年轻不节制,老来空悲切。”
蒋磊几乎是捂腹大笑,而陆江明则神情古怪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接过去。
“那我们走啦,回学校再见。”蒋磊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和陆江明勾肩离去。
我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脸,又连着抽了几根烟才走回排练室。
大家都已经把乐器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键盘手问我一起回去吗。
因为大件乐器,比如我的鼓,明天会有车来拖,所以今天这里还可以再住一晚。
但我看了腻在沙发上吻得不可开交的小舟和陈开一眼,便点点头,和键盘手带了些小件就离开了。
闷热的夜晚里,我坐在急速前行的摩托车后座上,终于感受到风的流动。
城市的灯影向后流逝,我抬头望着辽阔无垠的漆黑天空,突然想起了小学的时候,班上那个用左手写字的女孩。
因为正常人都是用右手写字吃饭,所以她被同学嘲笑,被老师批评,把她视为超出正常规则的异类。
可是“用右手写字的人才正常”这句话本身就不正常。
直至今日,我也觉得她没有错,她只是和我们不一样。
进入高三的高压下,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陆江明那群人都收敛了不少,很少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了。尤其是听说姜韵家里人打算送她留学之后,陆江明身上的压力和紧张肉眼可见。
好多次都看见他睡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有天还半夜里跑去网吧注册了个eail,为他们今后的联络作保障。
甚至在秦韵留学面临费用上的问题时,还拿了八千给她当做生活费。我不由问他哪来这么多钱?他说找他爸妈要的。
我突然明白过来,毕竟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到更亲密的阶段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她回来我们就会结婚怎么说我也应该对她负责,我爸妈也支持我们。”
他说着,那眼神里的认真都在昭示着他不再似一个青涩贪玩的少年了,而是一个为未来思索,做出承诺的男人了。
结婚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对我而言异常遥远的两个字,即使在这几年中无数次做着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无济于事,我被当头一棒。猝然之间,我的心被两个字碾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
为什么这三年我会做这样愚蠢而毫无意义的打算?带着一张无可挑剔的高尚假面,清醒理智地沉溺在完美无缺的正当痛苦之中,在野蛮的强硬法则下,不敢地喘息让精神与现实统统都背离自己。
而未来,还将如此。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
我忽然感到绝望,绵延一生的绝望。
在这样的煎熬下,我们毕业了。
往日好友各自奔向天南地北,蒋磊成绩依旧稳定发挥,没有再读书了,只跟着他舅继续做起了倒卖生意。而我和陆江明却在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的拨弄下,留在了本市的学校。
他在一所还不错的综合院校,我则选择了一所职业艺术学院的打击乐专业。我们学校之间不过5站车的距离,但除了有时通个电话聊聊近况,一直到学期结束我们也没有其他任何来往。
三个多月,一百来天,这三年,我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他。
好几次无数次我都想约他出来吃个饭,就像老朋友老同学一样,但我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带着那些密不敢宣的心思接近他,这太无耻了。
春运期间的客运站挤满了人,非常的乱。
即使头一天练了一晚上的鼓,我也没敢在车上打瞌睡,免得真碰到那种被割破口袋或行李包的倒霉事。就这么警惕地到站下车,看着周围熟悉的建筑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冬天的太阳不扎眼,这会已经是快日落的时候,天边只剩下朦胧的余晖。
走出车站,突然扫到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深蓝色的棉衣,背着个黑色的包,就这么双手插在棉服兜里站在那,隔着一条马路不经意间转动视线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心口骤然收紧了一下,稳住平静的表情,走了过去。
看见我,他眼神也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会先寒暄一二,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说了句:“你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
“大学自由些,想留就留着了。”接着我又没话找话地问:“好巧啊,怎么你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
他看着我,半响才慢慢接过话:“因为你是大忙人啊,上次通话不是你说和乐队可能还有排练吗?”
我一愣,讪讪而笑:“哎我给忘了,乐队这事都说不准,这不被老板放鸽子了,演出取消就直接回来了。”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一起打车回去吧。”
“行。”
很快,我们拦到一辆计程车,把行李放好后,一同坐在了后排。
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学习生活之类的这种不重要的话题。其实由于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和频繁的跑场演出,到现在我已经很累了,我眼皮直打架地仰头靠在座位上。
突然,他说起蒋磊一周前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回去找他聚一聚。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还别说,这么久没见那小子,怪想他的”
我顺着这个与我们联系得亲近些的话题,强撑着精神调侃地笑:“是吧……我也挺想他的,想回去狠狠宰他一顿。”
“我呢?我们也挺久不见了,想我吗?”
我心跳停了半拍,看着他玩笑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压制住不该有的胡思乱想,语气轻松:“想啊,当然想。”
“嗬……你这话听起来也太假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带着些淡淡的嘲意,看了我一眼:“想也不见你来找过我玩儿,五站路整得和异地一样。”
“实在是大一课多啊。”我胡乱编了个借口。
“得了吧你,是忙着玩乐队去了吧。”
我感觉他的语气隐隐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也没看出他表情有什么异样,于是两手一摊:“要吃饭的嘛。”
说完,我也没有交谈下去的欲望,转头看向窗外,在车体的颠簸中我更困了,直接闭上了眼……半睡半醒间,他也没再说话,只感觉他把车窗拉上,然后也靠着椅背不动了。
就这么睡了半刻钟,车子先停在了我家门口,我拿上东西和他打了声招呼:“走啦。”
“等等。”
我回头看向他,只见他拿出一张封面灰白的cd递出车窗:“我记得你好像听这个乐队吧?送你了。”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弄来这版的?”
他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一个香港的室友送的,我也不怎么听,拿着……明天晚上老地方聚啊。”
说着他把cd盒塞我手里,就摆摆手走了。我在把这盒cd塞包里还是拿着之间,选择了把它紧紧抱在怀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得像个偷了五百万的傻子。卑劣至极……又无法抑制地轻易为他随意的举动而感到开心。
第二天晚上,按点到老地方的时候已经坐了一圈熟人面孔了,一过去蒋磊就给我来个大拥抱,拉着我上瞅下瞅:“你们上大学的不是很潇洒吗,怎么一个两个回来都还瘦了。”
我拍了下蒋磊的肚子:“比不得你。”
而他坐在那儿和旁边的人聊天,看了我一眼,挪了下位置:“来啦?”
我点点头。落座后,大家走了一圈酒。聊了些各自的近况,就有人开始划拳。但我玩这个玩得少,总是反应不过来,玩了几轮下来就数我输得最惨,面前的空酒瓶也最多。实在扛不住了,就只得认输求饶,靠椅子上缓缓。
期间有人突然八卦起了陆江明和他女朋友现在怎么样,因为高中好几对异地恋的小情侣都掰了,众人难免对这对异国恋的情况产生好奇。
“就这样呗。”陆江明没什么表情地敷衍着,打断继续来探究的话风:“什么意思啊,今天兄弟聚会,老聊女人干什么?”
蒋磊看出他不愿多提,及时出来打圆场:“就是就是,男人要聊就聊事业,聊赚了多少票子,小王总出来提点提点兄弟们呗?”
蒋磊点了一个高中毕业后就进到他爹公司里上班的朋友,他面上春风得意,想是混得不错,看起来也很乐意聊一聊他的经历,于是话题很快被他接了过去。
我表面上就这么听他们相互吹了半个小时,私底下却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闷头喝酒的陆江明。
突然,有人向我问起玩乐队的事,虽然我表示我们这种地下乐队很难生存,只能当副业搞搞,但朋友之间就爱虚捧,于是我也被迫加入进他们你来我往的调侃吹捧之中。
然后就有些不愉快的声音我也不知道陆江明那家伙是不是吃了什么火药,别人吹我一句,他就呛我一句。
什么玩这个不稳定……乱……出头难,最后,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语气不善:“我当你是喝多了啊。”
蒋磊见状连忙插我俩中间:“哎……可不是喝多了吗,……别动气别动气。”
他靠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我,语气嘲弄:“我说错了吗?”
这话一出,我心口那股火气蹭的烧了起来,破口骂他“你他妈有毛病吧?”
大概是这几年来我第一次朝他发火,他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我有病?谁他妈才有病啊?”
我表情一僵,是太久没见了吗,看着他突然觉得陌生。
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年前他生日在歌舞厅的那一茬,我知道,他肯定看到了。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小心眼,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在这种场合找我的不痛快。
怎么,总不至于时至今日,想到和gay接过吻还会觉得恶心吧?只是平日装模作样不敢表现出来,喝上头了终于能把心底那些鄙夷全吐露出来了?
我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反而气笑了,瞪着他:“我有没有病关你屁事啊!”
后面没再闹下去,朋友们都站了起来给我们拉架。虽然不知道我们在吵些什么,蒋磊还是一个劲的当起了和事佬,说什么喝多了?什么都赖酒的头上,我看他的眼神也不像喝多啊,我脑子也清醒着。
他紧紧闭着嘴没说话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推开椅子去了厕所。
这会时间也不早了,吃饱喝足,却颇有点不欢而散。我正想走,蒋磊拉住我,说等等一起回去。
“哎…你别生气了……这段时间,陆江明和国外那位闹得不愉快,他心里不好受,你担待着点。”蒋磊叹了口气。
我没接话,还是气得脑袋直晕地靠在椅子上。
“上次国庆假期他也回来了,我们还聚过一次,屁大点事就和隔壁桌吵了起来……这都算了,主要是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和我说,他和秦韵可能走不下去了。”
我眼神一动,瞅着蒋磊:“怎么回事?”
“据他说她爹那个厂子资金现在周转过来了,所以他们家以后想要定在国外。秦韵应该也不想分,但也不想回来,只变相地问江明以后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那现在呢?”我问。
“现在?现在我哪知道。江明这人要面子的很,他不主动说,我也不会去问。”说到这,蒋磊顿了下,看着我:“他就什么都没和你说吗?你们不是离得挺近吗?江明说上学期有次路过你们学校,去找过你,但你好像不在学校吧……”
“……他没和我说过。”我皱了下眉:“他找我?我不知道啊。”
“你说你也是,你们以前关系不挺好的吗……这一两年总怪怪的,别当我五大三粗就能在面上混弄过我了……你们要有矛盾憋着是怎么回事,都是兄弟把话说开了啊。”
“……也没有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听我这么说,蒋磊也没办法,又叹了口气就去结账了。我看着桌子上一堆空瓶子,想着刚才蒋磊的话直出神。
“发什么呆呢,走啦。”有人拎起酒瓶子轻敲了下桌子。
我回过神来,看到他站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就往门口走去,就是步子还有点不稳,想来或许真喝多了。而另一边蒋磊已经结好帐在后面招手了。
我推开凳子跟了上去,在路上蒋磊站在中间伸长胳膊搭在我俩肩上,嬉笑着活跃气氛,一直到他家楼下,他便大摇大摆的挥手再见。
我家也在附近,本来想和陆江明就此告别,但我看他走路打晃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地和他站在路边等着的士。
凌晨的街上空无一人,他还是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有些不舒服地蹲在路边。
我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蒋磊都和你说了?”
“嗯。”
他沉默了一会,毫不在意地样子:“也没什么,我和她这种情况能处就处,不行就散,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着他这样的回答,我不禁一愣,下意识就冒昧地问出了不过脑的问题:“你不伤心吗?你们之前不是还打算结婚吗?”
他带醉的眼里浮上一丝嘲弄:“姜沉你怎么这么天真啊?我是有过结婚的打算,但是这世上的感情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的话,那全天下所有人都能白头到老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我的确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更不知如何评价。想来想去,便转移话题:“嗨……刚才我好像是喝大了点,也没管住脾气……昨天谢谢你的cd啊。”
他叹了一口气:“小事,也是我话没说好,你别放心上”
话音刚落,他突然难受地拧起眉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旁边一棵树下,撑着树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骂:“操,今天谁点的酒啊后劲这么大”
吐完之后,他整个人像虚脱一样挂在我身上,而后半夜的出租车实在难等,他看着越来越烦躁,低声说:“好累姜沉我不想回去了,带我去你家吧。”
刚刚吐过的他脸色有些白,眼睛又红又湿地看着我:“好不好?”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我想着他不舒服便让他一个人睡床上,我睡沙发。结果他说什么也不肯睡,囔着身上有味,非要先去洗澡。喝醉的人毛病都这么多吗?
还不等我说话,他已经站在客厅窸窸窣窣地把衣服脱了个精光,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赶紧将目光移开。
好在他脱完衣服就径直走去了卫生间,没一会里面就传来了水流声。
我坐在沙发上搓了搓脸,直觉我不能这样敏感。
正想着,卫生间里突然传来重物摔落和一阵哐啷的声音,我连忙过去推门一看,就见他撑着墙面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我有些尴尬地傻笑:“打了泡沫,脚滑了”
我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正打算关门,他却突然伸手拦住:“等等,帮我擦下背呗,有点没力气了。”
卫生间里热汽腾升,却遮挡不住他那透露着可怜的眼神。我别无他法,把棉服外套脱了后,便走了进去,拿起毛巾从他的从他的后脖颈一路擦下。
上一次见到他完全裸露的身体还是在高中的大澡堂里,差点露出丑态的我,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一起洗过澡了。
而此时,毛巾下传来的抽长得成熟骨骼感和略微绷紧的肌肉感,都让人意识到,这具身体不再似从前少年那样单薄而青涩了。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随着水流从他麦色的背脊慢慢向下滑落至他紧翘圆润的双臀之间这是那些压抑而又生长不息的年少春梦中,我曾无数次渴望进入的地方。
我的呼吸有些加重,好在水声很大得以遮掩。
“姜沉,你怎么不说话?”他突然问道,而后微微转过头来,嘶了一声:“你的脸”他伸出手指落在我的脸颊上:“怎么这么红?”
我被他手指湿润温热的触感烫了一下,当即头皮发麻地打开他的手:“热气蒸的。”
他轻声笑着取笑:“是吗别是害羞了吧,高中就没见你和我们洗过澡。”
我不想接受他的调侃,定了定神,抬眼看着他:“别说浑话。”我把澡巾放下,冲了手:“好了,你自己冲下吧。”
说着便走了出去,不多时他也裹着个睡袍走了出来。
“姜沉,你家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我有些无奈:“大哥,现在凌晨两点多了,你不困吗?”
“可我肚子都吐空了,我很饿”他仍旧是可怜巴巴的瞧着我。
真拿他没办法:“那你先把头发吹干家里没菜了,蛋炒饭吃吗?”
“可以!”
十分钟不到,我端着一大碗蛋炒饭上了桌:“吃吧。”
而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想来真是饿极了。
“姜沉,没想到你手艺还挺好的。”他一脸回味地打了个嗝。
“是你太饿了。”这碗平平无奇蛋炒饭连根葱都没放,想也不用想,指定好吃不到哪里去。
我以为吃完饭他也该睡了,没想到他却精神十足地打量起我家来了:“你家也没什么变化你的鼓呢?”
“搬到学校去了。你不睡觉吗?”我又重复问道。
“还好,洗了个澡,吃了个饭,清醒多了。”他说着,突然蹲在电视机柜面前翻了起来。
“你找什么?”
“毛片。”他语出惊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不知道吧,我们学校查得可严了,和舍友一起买了个放碟机,没一周就被缴了,也不知道哪个孙子透的风秦韵又不在,可憋死我了哎,你ao片放在哪里啊?”
“我这没有”我有些无奈。
他回过头一脸坏笑:“姜沉,你这人不老实。我早就觉得了以前一起看片就你最装,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你真不感兴趣吗?”
我看着他自然的表情,一时有点琢磨不定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看着他又开始翻倒起来,只得拦住他,再翻就得翻出之前混进正常av的那几张意外了。
“真没有你想看的,我不骗你。”
“那我怎么办?”他站了起来,一脸不满。
“你自己不会用手吗?”我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困了,这孙子怎么还有精神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自己手用多了,就没意思了”他突然靠近了过来,低声说着:“要不,姜沉你帮帮我。”
我一脸惊讶地瞪着他,他眼神暧昧中带着渴求地盯着我,刚洗过的头发乖顺地垂在额间。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以前小学回家路上常遇见的一只流浪猫。
那只流浪猫也是这样乖顺地蹭着我裤腿示好、示弱,引诱着我给它食物,待吃干抹净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可我还是会一遍遍地被它引诱。
正当我晃神之间,他居然拉起我的手朝下探去。
“你干什么?!”我挣扎了一下,没想到他却仍然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
“陆江明你疯了?我是男的!”我企图唤醒欲念烧头的他。
没想到他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边贴着我耳边说着,一边挤到沙发上:“这有什么的我宿舍那俩个还相互撸过呢没事的”
说着我的手已经被拉着触碰到他那玩意儿,真实滚热的触感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而他继续引诱着,低头蹭了蹭我的颈窝,低声喷洒着热气:“姜沉帮帮我,好不好。”
我真的对他无计可施。
我摩挲着亢奋的他,凭借着本能套弄了起来。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灼热,他身上散发着我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我垂下眼,不敢再看着他满是情欲的脸,咬牙克制住脑子里疯狂燃烧着的想要亲吻他的念头。
终于,在我的煎熬当中,他发出一声低吟,在我手中抖动着迸射出滚热的液体,然后在持续的、压抑的喘息当中,他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懒懒地把身体重心靠在我身上,满足地说着:“姜沉你真好我喜欢死你了你要不要我帮你?”
此时,我也彻底冷静下来,把他推开站了起来,拿纸在手上和沙发上擦了擦:“不用,我困了。你去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