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滑梯(1 / 1)
银霁觉得,元皓牗的姥爷说得不对。他妈妈才不会惯着他,要是碰到这种情况,肯定要把孩子推回小巷,叫他重新面对大狗的,几万吨眼泪鼻涕都打动不了她。要是敢敢退缩了,她还会大声嘲笑:“你就被这东西吓破了胆?绳子还拴着呐!”有一天放学,楼冠京医生来接孩子,看到敢敢一个人在大滑梯下面驻足。“怎么了?”“妈妈,我想玩那个!”“去玩啊,现在又没人。”“可是老师不让我们玩……”就在两周前,大滑梯上出过事。有个学前班的小朋友和别人打闹,滑到一半摔了下来,哭得可惨,好久都没来上学。打那之后,大滑梯就积灰了,谁敢上去玩?小孩只消多看那滑梯一眼,家长都要恐吓“抓你去打针”的。如果是银霁的爸爸,他倒不走恐吓流,只会紧张且可怜地絮叨:“你还小……再长大点……爸爸就你一个崽……要是大家都去玩你才可以……”就算没出这个事,中班和小班的孩子身高不够,老师们平时都不准他们进入东边的活动场。留给他们的有毛毛虫管道和轮胎秋千,秋千只有两个,银霁把脚伸直,轻松撑住地面,谁也别想推动她,五分钟后换人,一般等到放学都不一定轮得到她。楼医生点点头:“那没办法,咱们听老师的话吧。”敢敢又怕,又不想走。楼医生怂恿他:“老师都下班了,反正你就不听话这一回,要是他们发现了,在你的脸被看到之前,我赶紧把你藏进大衣里,不就好了?”楼医生的大衣的确很长,可敢敢害怕的哪里只是老师。他抓着栏杆,一级一级地爬上那个全园孩子的梦想、树屋涂装的三层滑梯,在长长的树皮回廊中消失了一阵儿,从入口处探出一个头来。他往下一看,吓得缩回去。“好高啊!”“是呀,在下面看和在上面看,完全不一样吧?”敢敢怪她:“干嘛不早说?”楼医生仰天大笑。“算了,你这么害怕,不如趁早下来。”“谁怕了!”激将法很有用,敢敢虽然腿软,还是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不过胆量只够他撑到这了,漫长的、陡峭的滑梯就在眼前,他半步都走不动。楼医生又等了他一会,催促道:“犹豫什么呢,闭着眼睛一气滑下来,也就几秒钟的事。实在不行,还可以从旁边的楼梯爬回来嘛,没人会笑你的,像这样卡在半路算什么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晚饭还要不要吃啦?”躲在旁边看热闹的银霁心想,首先,在你面前,“没人会笑你”这事存疑。年幼的敢敢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他来世上才几年,哪里遇到过这种纠结的情况,又怕又急,嘴一瘪,哭了起来。而楼医生只是抱臂站在滑梯下面,等着儿子自己做出判断。为了加速这个进程,她试图引入场外信息拨开迷雾:“小乖是不会和胆小鬼结婚的。”银霁心里一紧。敢敢迷茫地吸着鼻涕:“谁是小乖?”
情感攻势行不通,楼医生选择画大饼。“水上乐园的滑梯更高,要是你能征服这个滑梯,下回我就带你去大人的泳池玩。”她的语气仿佛水上乐园的身高限制都听她的,但孩子最相信的就是妈妈。被许了这个好处,敢敢一咬牙,奔赴战场前留下豪言壮语:“妈妈,你在下面接着我!”楼医生想了想,迈步走到滑梯旁边,张开双臂,防止敢敢和学前班的小朋友一样,滑到一半摔下来。所以,敢敢只能独自面对滑梯的末路了。他在入口处小心地东挪西挪,最后选择了保险的趴姿,双手撑着上面的栏杆,pi股朝外蹲下,颤颤巍巍伸出一条腿,靠感觉探索着边缘——他错估了自己的手劲,马上就撑不住了,脚底一滑,就像一只摔倒在冰面上的企鹅,肚皮朝下、打着转溜了下去。楼医生看到这一幕,高兴地说:“走你!”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敢敢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这个旅程。他趴在末端呆了几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楼医生蹲下身子,拍拍他身上的灰。“看,你还帮老师把滑梯擦得干干净净,真是个好孩子!”敢敢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楼医生把小孩藏进大衣里,故意跟门卫说:“哪有孩子哭?别是听错了。”风衣下面,短短长长四条腿走出了幼儿园大门。银霁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楼医生去世了。中班读到一半,银霁的父母从爷爷家搬进新房子,银霁也跟着转到别的幼儿园。楼医生的死讯还是妈妈从单位里听来的。过了差不多半年,爸爸妈妈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回家后,爸爸惋惜着:“这么个博士生,好端端的非要跑去援非,当初听她爸的多好,留在本地少赚点罢了,起码不会在大街上……那边的人有持枪权呢,开玩笑。”“就是呀,孩子还那么小,将来……”元皓牗一定很伤心吧。放暑假,银霁的姑姑回来了,接一家子去水上乐园玩。到她小区门口,银霁张开双臂奔向她:“小梅姑姑!小梅姑姑!”小梅姑姑抱起她转了好几圈:“哎呦,乖宝!姑姑给你买了新泳装,七星瓢虫的,跟你的书包、文具是一套,到了那,咱们换上看看?”大伯一家也走上前来。小梅姑姑和他们打了招呼,塞给银礼承一个零食大礼包。兄妹三个携家带口上了中巴车。银霁小声和妈妈抱怨:“银礼承吵死了。”妈妈带她坐窗边,那里看不到电视。车辆启动前,银礼承忽然说要上厕所。等待期间,银霁无所事事地撑着头看窗外,有一队小孩蹦蹦跳跳地走进小区大门。打头的那个有些眼熟。银霁开了窗户,把头伸出窗外,热风把他们的讲话声送到她耳朵里。“晒死了,去谁家里玩啊?”“不知道。韩笑,你决定吧。”“我想去玩健身器材!”“走喽——”银霁盯着的那个人始终没回头。他的后脑勺剃得只剩毛茬,没有辫子,应该不是。“怎么了?”妈妈问。“银礼承刚刚拉车上了吧?好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