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跳楼的地方离大爱情家不远,他们十分鐘后就开到附近,倒是找停车位又花了十分鐘。那是栋十二层高的办公大楼,杨詰坐在天台女儿墙边缘,两腿悬空在外,光从底下看着就觉得惊险无比。林天华跟黄敏瑞绕过消防队,跟守在楼下的警员通报姓名,然后就搭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开啟,一名警官等在门外。「林先生,我是中正第一分局的陈组长。」跟林天华握手,又朝黄敏瑞点头之后,他跟其他两名员警带着他们推开楼梯间门,往天台走去。「杨先生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刚刚一直叫我们去找你,却不肯告诉我们他是谁,还有你的联络方式。最后是他手机掉下去摔烂,我们取出si卡,插入别的手机之后,你才刚好打来。」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跳楼?」林天华问。
「没有。」陈组长摇头。「我们已经联络到杨太太。但是她人在台中娘家,最快也要七点才能赶到,所以」
「杨太太?」林天华吃了一惊。「你是说杨詰的妈妈?」
「不是,他老婆。」
林天华皱起眉头,深吸口气:「我想可能是为了第三者的事情。」
陈组长一摊手:「你可以给我第三者的联络方式吗?」
林天华摇头:「我这边没有。你可以查查他的通讯录里有没有一个叫作冷如霜的女人。」
「冷如霜?」陈组长深怕听错。
「冷到结霜了的冷如霜。」林天华说着就要推开天台大门。陈组长拉住他的手臂,忧形于色:「林先生,我处理过不少跳楼事件。我可以凭经验告诉你杨先生是真的打算要跳。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劝他回头。总之,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承担有人在你面前跳下去的心理压力的话,你可以不要出去。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林天华毫不考虑:「如果我有机会阻止他跳,但却没有尝试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陈组长放开手,点头道:「尽量不要刺激他。想办法安抚他。他没有先提的话,你不要提起第三者的事情。我知道你有諮商心理师的执照。但是在诊所里跟病人交谈和在现场面对跳楼者谈判是两回事。」
林天华点头。
「我们儘快联络冷小姐。请你拖延时间。」
「尽力而为。」林天华推开铁门,走上天台。
天台很大,从楼梯间到跳楼处还有七、八公尺。林天华路过三名员警,来到杨詰身后三公尺处,扬声道:「杨先生,我来了。」
杨詰转过头来,向林天华点头招呼,说道:「林老师,麻烦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过来坐吧。」
林天华挥手让黄敏瑞跟员警待在一起,自己走到天台女儿墙边,跟杨詰相距不到半公尺。杨詰微微一笑,向外侧头。林天华爬上矮墙,跟他一起坐在大楼边缘。
黄敏瑞目瞪口呆,跟所有员警面面相嘘。
「原来你结过婚了?」林天华坐稳后,劈头就问。
杨詰一耸肩:「我第一天去你那边填资料的时候就想提醒你应该要在表格上加个『已婚/未婚』栏了。」
林天华点头:「其实我有考虑过。但是你会勾『已婚』吗?」
「可能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都有点苦涩。过了一会儿,林天华见他笑中带泪,于是问道:「找我来有事吗?」
「我只是想谢谢你。」杨詰说。「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但要不是你帮忙,我就不能享受到这段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不必客气。」林天华从随身侧揹包里拿出一包菸,一人分一根,点菸。林天华本身没有菸癮,一包菸一整个月都未必抽得完,不过他还是随身带菸。这菸算是实用道具,专门用来安慰伤心人。事实上,他的揹包里常备两包菸,一包安慰男性用的淡菸;一包安慰女性用的凉菸。他等杨詰抽了一口,眼神开始飘向远方时,这才问道:「既然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为什么会想要跳楼呢?」
「因为美好的时光结束了。」杨詰边叹气边喷菸。「就像是五彩繽纷的人生突然间失去了色彩,而我不愿意回到从前黑白的生活里去。」
林天华问:「你们怎么分手了?」
杨詰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他:「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男人如痴如狂?」
林天华故作沉思,但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做爱时会让你觉得像是世界之王的女人。」
杨詰吸一大口菸,侧头看了看他,缓缓点头笑道:「对。林老师耶,你这描述太生动了。」他乾笑几声,低头看着手中微红的菸头,又说:「你知道我老婆做爱的时候让我觉得像是什么吗?」
林天华不敢回答,只好摇头。
「就像是」杨詰说到一半停顿片刻,改口道:「总之不是世界之王。」
林天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问杨詰跟冷如霜为什么要分手、他老婆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严重到要自杀。他想要说跟第三者分手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生活缺乏色彩大不了就离婚、囚禁于牢笼中也该想办法逃狱。当然他也知道人生各方面相互牵动,往往不能说摆脱就摆脱,除非走上这条一了百了的道路。儘管他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哪一件才最重要。最后,他决定开门见山。
「不要跳楼,好不好?」
杨詰抽一口菸,一边摇头一边吐烟。
「你知道,刚刚不是警察打来找我,是我刚好打电话找你。」林天华改变话题。「因为又有人来找我们帮忙追求冷小姐了。」
杨詰缓缓转头看他,眼中浮现一丝悲伤。「如果有人能娶到她,」他说,「他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至少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分手。」林天华语气诚恳,试图用这个话题让杨詰分心。
「不想说。」杨詰淡淡地道。
「杨詰……」
「你有没有带塔罗牌?」杨詰突然问。
林天华暗喜,连忙去揹包里掏牌。如果杨詰想算牌的话,他不但可以拖延时间,同时也能靠解牌的过程引导他看见事物的光明面。他解开绒布袋,取出塔罗牌,顺手洗牌,问道:「你想问什么问题?」
杨詰微笑:「我敢说我一抽就能抽到死神。」他也不等林天华回话,伸手抽出张牌,翻过正面,果然是死神牌。杨詰神色得意,说道:「好牌,送我吧。」说完将死神牌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手指一翻,用食指跟大拇指夹起菸屁股,将烟吸到剩下不足半公分,这才神情满足地吐出一堆白雾。
「电影里每次有人抽到死神牌,都搞得好像很紧张,一定要弄到死里逃生,再说什么死神牌也象徵重生。那些编剧好像以为观眾都看不腻这种老梗一样。」他向前弹出菸屁股,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今日让你知道,死神就是死神。」说完两掌在矮墙顶一撑,整个人急坠而下。
林天华连忙丢掉手中整副塔罗牌,一手紧抓墙缘,另一手抓往杨詰的腰带。他双脚抵着外墙墙面,毫无支撑之地,才一抓到腰带就被杨詰的体重带了下去。那女儿墙只有一块砖头宽,单掌难以施力,只能减缓下坠的势道,绝不可能撑得了多久。正当林天华以为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黄敏瑞和陈组长已经衝上前来,一人抓他手臂,一人探出矮墙,拉他肩膀。
杨詰解开腰带,坠落十二楼。就听啪咑一声,现场血肉横飞。
警方展开善后工作。林、黄二人一时不能离开,在捡回缺了一张死神的塔罗牌后,两人就一直跟在陈组长身边耗着。一个多小时后,现场处理完毕,他们就跟陈组长回派出所去製作笔录。可以离开警局时已经接近八点。两人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走到警局门口,刚好遇上员警领着一名两眼通红的妇人走入警局。那妇人一看到林天华,立刻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