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 / 2)
华人怕洋鬼子骗人,洋人何尝不会遇到坑蒙拐骗的华人?有蔡美雪这样的人在,也是信誉背书。
“还是大表哥想得周到。”余嘉鸿下车。
叶应澜跟着他一起下来,美雪表姐跟他们介绍,这个家族从香港开埠没多久就过来了,奈何香港见证了他们家族的辉煌,也见证他们家族在二九年席卷全球的大萧条中败落,如今这里局势不稳,他们家想要撤回英国,所以要处置这些资产。
叶应澜跟着他们一起往里去看仓库。她在星洲也走过码头边的仓库,那里极度繁忙,扛着麻袋的码头工人排着队。
这里,他们站在两栋仓库前,仓库有很长的年头,木门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看守仓库的两个人打开了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太久没有打扫,地面灰尘,里面蜘蛛网挂满。
香港的地契有999年的,也有99年,还有最新75年的,999年的,都是早期英国人刚来的时候卖出的土地,这些仓库就是这种地契。
早年华人是没有资格买这种地皮的,这几年有地位的华人都能住上山顶,才开放给华人买。
不过,货运中心早就不在这里,这个地方要是发展商业和住宅和中环之间还有那么长的距离,中间还有隔着西环那个焚烧场和风月地聚集之所。还有一长段怡和洋行占的地方。要是弄来做厂房,价格远高于筲箕湾那里的地块,以前热闹的码头地块,现在成了鸡肋。
上中西环,乃至九龙的房子都涨疯了,这里这些面积大又有些破旧的仓库涨不动。就算放开让华商买,也没有哪个华商愿意做冤大头来接盘这种地方。
然而,余嘉鸿当即表示:“我要了。”
他说这话,好像在买块豆腐干。
两个洋人开心的表情都快压抑不住了,可能以为遇到了从星洲来的冤大头。
送走了两个洋人,蔡家堂兄妹俩提醒小表弟:“嘉鸿要不要跟小姑父商量一下?”
“不用,表哥表姐,我看周边还有很多,你们再询问一下有没有更多这样的土地。”余嘉鸿跟他们说,“国内有四万万人口,香港和大陆紧紧相连,人口涌入已经发生,如果涌入人口接近或者超过一倍呢?现在城市还能承载这么多吗?港岛土地是稀缺资源,这两年没发展起来,这些仓库出租做厂房,过两年城市发展,这里就可以盖楼。另外还有港币贬值的问题,随着人员涌入,物资稀缺……”
余嘉鸿知道自己兴许会有更好的机会购买这些地,那是日本战败之后的一段时期内,香港被日本掠夺一空之后,那时候社会秩序刚刚恢复,很多人要活下去,出售产业。余家有家训不吃带血筹码。
还有一个是欧战之后英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英镑现在还能强行维持一英镑兑五美元,但是经历了整个二战之后,英国深陷债务,而美国走强,英镑会一路贬值,作为英国的殖民地,香港也好,马来亚也好,货币发行都是锚定英镑。所以英镑贬值,连带的就是殖民地货币贬值,另外在经历战争后,货币实际购买力也下降得厉害。就算是战后带血的筹码,跟现在比,其实也没多少优势。
这个时候买入这些资产,是非常低的低位。
蔡运亨听小表弟这么说,觉得极有道理,他又问了很多细节。
余嘉鸿一一解答,对余嘉鸿来说这些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只要不提日本占领香港和南洋,就单单从国内战争局势说起,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所处的位子来说,人口、土地供应、城市负载?这些简直信手拈来。
蔡运亨听着表弟的解答,就像是给他展开了一副未来的画卷,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这么敏锐?蔡运亨想着少年时在星洲跟余修礼比,那时候他还有一较高下之意,到后来两人差距拉大,成了自己小姑父的余修礼已经是余家的实际掌舵人,自己却一事无成,如今表弟都长大了,表弟都已经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自己却只能听他说得连连点头。难怪别人都说他是光绪帝,这个差距确实是天大。
自卑是自卑,他却也知道机不可失,说:“我们既然是一起做这个生意,那就两家一起买。”
余嘉鸿点头,大舅舅一家根基在香港,上辈子大舅舅一家没离开香港,这辈子就算是自己能安排,亲戚们也不一定全会相信日本人会跟英美动手,到时候要是大舅舅留在香港,香港内部只流通日本人发的日元军需券,逼着市民用港币兑换日元军需券,日军强制兑换了市民手里的57亿港元之后,在外用港币购买物资。大舅舅的资产到战后也缩减大部分。如果能买这里的部分地块,等战后英国人重回香港,香港快速恢复,很快这一片会成为香港一个热门商区,也算是为大舅舅家保存更多的实力。
“好啊!”余嘉鸿说,“表姐,麻烦你再帮我们留意类似的仓库。”
“知道了。”
商量停当,蔡运亨送余嘉鸿夫妇回酒店,他想来想去说:“嘉鸿,我昨夜想,要把这件事做好,我们俩总归得有一个人全心扑在这个上面,你又在星洲,肯定不方便。我在银行里,不过是个签字的傀儡,占着这个位子也没什么用。我出来全心做这件事吧?”
上辈子自己劝了好久才把大表哥拉出来,这辈子他主动提,可见这个时候,大表哥还没完全对自己失望,余嘉鸿点头:“这样最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没眼光,也没能耐,有的就是把事情推下去那么点耐心,应该还有点用。”蔡运亨苦笑。
“怎么可能?表哥在我心里都很厉害,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兄弟俩一定能行的。”余嘉鸿知道表哥被打压得已经对自己认识错误了。
“如果这一次没办法成,我也就认命了,我一定努力试试。”蔡运亨说道,为了他妈,为了弟弟妹妹们,他得站起来。
小表弟夫妇下车,蔡运亨闭上眼,让司机开车回家,他脑子里千回百转,如何跟父亲说,才能说服他投资仓库地块。
蔡运亨回到家,进家门就被幼子给撞上,他弯腰抱起小娃娃:“煜儿在干嘛?”
他老婆摇着头:“还能干嘛?就淘气。”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二叔家的宝儿,小姑娘都那么活泼。当年嘉鸿那个小子也特别调皮,现在就特别厉害。”他抱起儿子,拉着太太的手,“走吧!等开饭了。”
进到客厅,他们一房的都在了,弟弟见他还拉着老婆的手,笑着说:“大哥今天春风得意啊!”
“也不是。今天是见识了嘉鸿那小子思路之清晰,决策之果断。”蔡运亨把娃娃放了下来。
蔡金煜跑嫲嫲那里,蔡家大太太往孩子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蔡运亨坐了下来,跟弟弟说今天小表弟从一篇广告想到的商机说起,然后从人口到货币,到仓库地块的使用。
“真的,他还不是干银行的呢?对汇率变化预测,完全了然于心。”蔡运亨笑着说,他太想跟爸爸说这事,“爸还没回来?”
弟弟手指往上:“楼上,红姨屋里。”
顿时,蔡运亨火热的心,小火苗暗了一些。
楼上,二姨太房间里,二姨太流着眼泪:“皓年,对不起!是我对你不起!当年你追求我,要娶我做小,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你有贤妻,你有儿女。可我依然为你心动,可我依然无法克制地爱上你,只能说这是前世的孽缘。我进了这个家,我尽可能地不要去伤害别人,可我进来就伤害了大姐,我的孩子出生,就分掉了你对大倌二倌的爱。我一边劝你去大姐那里,劝你要加倍疼运亨和运通,一边却贪恋着你的爱,希望你能更爱幼子。我像是疯子一样,在讲道理和不讲道理之间游走。昨天,我看着你一直带着运亨,你们父子相像,你疼爱他,你要扶住他,我一边欣喜,一边悲伤。今日报纸上满城风雨,说蔡家太子即将即位,二房失宠。我明知是假,心里还是难以遏制地胡思乱想。我为什么这么疯?我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
蔡家大爷拿着手帕蹲下给她擦眼泪,他无奈:“你今日受的苦,都源自于我。是你为了我受尽了委屈,是我让你受人误解,是我让你左右为难。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不够大度。我终究是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肚量,我终究是想要独占你。而你,从来就不属于我一个人。”男人越是给她擦眼泪,二姨太眼泪掉得越多,她好像只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蔡家大爷站起来让她靠着自己:“这怎么能怪你呢?”
“我自知是妾室,已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然更可怕的是三人成虎,一直被人说我城府极深,黑心黑肚肠,难保有一天……”二姨太哭得越发伤心。
她说的这话全然在理,小五来港才几日,原本太太平平的一个家,又是妖风四起,这种流言误解继续下去,还能有他们母子三个的活路?蔡家大爷一时间也无更好的办法。
过了许久,二姨太擦了眼泪,说:“走吧!家里人都等我们吃饭呢!不好让他们久等的。”
蔡家大爷回神过来,他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串几何形状的祖母绿镶钻手链:“我知道这很俗气,但是我除了这些,我还能拿什么来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你何必呢?”说着二姨太眼泪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