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2 / 2)
“出来,问话!”狱卒大声道。
绮霞踉跄跟着狱卒走出囚室,到了后方一间净室。室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上都设了崭新锦袱,甚至还熏了炉香。
绮霞瞬间心慌气短,正揣测着是什么人提审自己排场这么大时,却见周围所有狱卒都退了干净,只有一人从门口进来,声音清朗沉稳:“你是教坊司笛伎绮霞?”
来人身姿笔挺,身上艳烈的朱红罗衣也夺不去一身泠然高华。那超卓不群的气质,让绮霞一见便认出是那日到酒楼找阿南的“阿言”。
想起阿南说过会帮自己的,绮霞当即颤抖着跪伏了下去:“是,绮霞求大人救命!”
朱聿恒随手指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我……我坐不了。”绮霞杖责的伤还没好,嗫嚅道。
朱聿恒便将手边一个盒子递给她,说:“阿南托我转交给你的,你看看吧。”
绮霞迟疑地接过盒子,用紫胀的双手掀开盒盖一看,里面是一支轻盈的花钗。
细细的钗身上开出三四朵以薄金片为花瓣的玫瑰花,花瓣上镶嵌着米粒珠以作露水,花后隐现金丝缠成的云霞,云霞后是一颗明月珍珠,照得整支钗子花好月圆。
“阿南说,这是用你的素股金钗改造的。我想她是希望你摆脱过往伤痛,拨云见月,以后会有花好月圆的一生。”
他看过卷宗,自然知道绮霞与苗永望的过往,也知道阿南的用意。
绮霞紧紧抓着花钗,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呜咽,含泪重重点头。
“原本我近日忙碌,没空亲自过问你的事情。但阿南跟我说,你是个很仗义的姑娘,之前她落魄的时候,你因帮她而与人争执,把自己的笛膜都打破了。”
虽然只是很小的事情,但阿南告诉他时,曾很认真地叮嘱:“阿言,我从小在海上闯荡,仇敌很多,但朋友很少。绮霞是我朋友,所以我一定得帮她到底。”
那时朱聿恒望着她纵马远去的背影,心口不由得涌起轻微的悸动。
他想,阿南过往的人生,一定很孤独,很艰难。不然她不至于因为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好,就千倍万倍地回报——
对萍娘,对绮霞,对他……都是如此。
他拉回思绪,看着面前的绮霞,口吻依旧淡淡的:“更何况,苗永望这桩案子与行宫的变故或有干系。而你在这两桩案子发生之时,都在现场不远,相信你应该能为官府破案提供助力。”
绮霞拼命点头,但随即又开始迟疑:“但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一股脑讲出来了!”
朱聿恒将她的口供再翻了一遍,见她翻来覆去招的都是些现场已知的证据,便将册子合上了,起身道:“回忆或有疏漏,我带你去案发现场再看一遍,也许能有进展。”
远山鸣蝉(1)
十六楼朝朝欢笑、夜夜笙歌,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有那日苗永望被杀的房间,如今房门紧锁,禁止出入。
朱聿恒带着绮霞进门,见里面所有陈设都还保持着当日的模样,甚至连那个打翻的水盆都还扣在地上,周围大片干掉的水渍。
“当日我进门时,苗大人也刚到,天气炎热他浑身冒汗,我绞毛巾给他洗了把脸,结果他跟我说这回到应天,少则三两天,多则十来天,他就要升官发财了,到时候他和家中母老……妻子商量下,定能帮我赎身……”绮霞努力回忆那日发生的一切,连苗永望那天找自己说的话都抖搂了一遍。
“他有何底气,敢说这种话?”朱聿恒嗓音略低,带着些寒意,“登莱动乱,他身为当地父母官,按律定被朝廷查办,他居然敢认为还能升官发财?”
绮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讷讷点头:“他真这么说的。只是我早听腻了这些鬼话,懒得听他胡扯,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朱聿恒沉吟思索片刻,又指着墙上那个眉黛痕迹问:“那是你画的?”
绮霞这才发现墙上有三条月牙痕迹,凑在一起像是一朵莲花。她惊讶地上前仔细瞧了瞧,摇头道:“不是我的,这螺黛很贵的,我可用不起。”
刑部一群人虽然勘察仔细,朱聿恒也是思虑周到之人,但对于眉黛这种女子的东西,一群大男人哪有研究。
听她这么说,朱聿恒又仔细看了看那痕迹,道:“你详细说说?”
“这是金兰斋最好的远山黛,二两银子才一小颗。我们普通姐妹用的是半钱银子一大盒的那种眉石,画出来又黑又僵。听金兰斋的伙计说,这种螺黛是用波斯的黛石和青金石、云母、珍珠一起捣碎过筛压制阴干的,远看带点微青,细看有朦胧闪光,跟我们用的是天上地下。”
朱聿恒仔细查看那几抹青黛,确实如她所说,看起来微青且有光泽,与寻常不同。
“酒楼的人说,梅雨季墙上发霉,因此他们前几日刚刚粉过墙,而你们是第一个用新刷的房间的。所以,你当时进屋后,应该就看到了这个痕迹?”
绮霞摇头:“没有,我真没注意过墙上的痕迹,而且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朱聿恒略一沉吟,猜测这应该是在苗永望死后才出现的。
毕竟,这标记做在墙上如此显目,他和阿南都能一眼看见,绮霞这种对妆饰十分关切的人,早该凑上去看个清楚了——除非,眉黛出现的时候,苗永望已经出了异常,绮霞才无暇关注到闲杂的东西。
“去查一查当时在楼中的人,有谁用的是这种远山黛。”朱聿恒吩咐刑部的人。毕竟,杀人后仓促留下的,极有可能是突破口。
将绮霞带回狱中,朱聿恒让江宁县换了个净室关押她,又命人送了她的日用物事进去。
诸葛嘉等候他已久,见他回来,赶紧将手中一本册子呈上:“殿下,这是袁才人的验尸报告,请过目。”
朱聿恒接过来看了看,比他所想更为凄惨。袁才人被冲下河滩之后,由于水力回激,在下方潭中逆流而上,冲到了水潭上游,以致未能及时搜寻到。
正值夏日,她的尸体又被山中猛兽拖到林中,啃咬得面目全非,找到时已腐烂生蛆,惨不忍睹。
不过,虽然面目不存,但因为尸体腿上的胎记尚存,所以经过她身边宫人的辨认,最终确定了身份。
“若非江白涟这种熟悉水性的人在,谁又能想到被瀑布冲下水潭后,尸体会被逆流冲到上游呢?”诸葛嘉见朱聿恒神情沉郁,掩了档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着替手下找场子,“可见水性凶险难测,实非常人能解。”
朱聿恒想起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又难免想起阿南来——不知道她去东海了吗?水下凶险,她又是否一切顺利?
似乎是应了他心中所想,杭州的消息正火速送到。
信内,卓晏急迫之情跃然纸上:“阿南下海受伤,已火速返岸。”
离开海太久了,真是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