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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晚,在外头奔波整天的罗洛德终于可以回到旅馆好好休息,他不顾自己满身大汗,瘫软在白色的床单上。
现在这张不甚柔软、躺上去还会有嘎嘎声的破床媲美国王睡的华美羽毛床,他再也不想起来,谁敢吵他……他就跟那人拼命……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祭司也——他就算了。
他趴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想想着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四人跟着盛气凌人的以暮来到冒险者协会。
原本在协会内要接工作的冒险者们,在看到这位宛若瘟神化身的金发祭司出现时,每个人——比罗洛德还高大的男人亦然——都像受到惊吓的贵族仕女般一边尖叫一边仓皇逃走,没多久只剩下流着冷汗、满脸铁青、想跑也不能跑的协会人员留在原地,用视死如归的表情盯着他们。
你们到底让我请了什么牛鬼蛇神啊?原来这个祭司这么恶名昭彰吗?他是不是该好好跟协会交流一下新的讯息?
看到这副景象,罗洛德不禁想抓着协会人员质问——你他妈的我有欠你们钱吗?
他该缴的会费、刊登费、仲介费……一毛都没少过啊!这个王八蛋协会!
造成这悲惨景象的始作俑者倒是大为满意地点头,「很好,他们跑光了更好办。」以暮还讽刺地对逃亡的背影摆摆手,像在驱赶什么动物一样,接着直指佈告栏上的各项工作,「这个,跟那个,还有这件。」
「三件而已?」
以暮用震惊不已的眼神看着提不起劲的罗洛德,彷彿他刚刚说出一句愚蠢至极的话,「你在说什么蠢话?今天吃药没?脑袋撞坏了?还是昨晚宿醉没醒?我是说这三件不用接。」
「什么?」罗洛德不可置信地拍着面前满墙的任务,力道大到协会人员哀嚎一声,「这么多?我们还有黑龙的委託啊!」
「太少是不是?」
「我说太多!」
「太少的话连那三件也接了,柜台那里还有别的。」要几件有几件。
贴在这里的都是简单的小任务,更高难度的挑战必须跟协会人员洽询。
见自己的声势压不过以暮,罗洛德求救似地看向其他同伴,只见他们三人非常没义气地站在另一边的布告栏前,对两人的争执恍若未闻。
「喔?原来最近箭头的价钱在跌,可以趁机去买点新的箭头……嗯……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钱……再去买些飞刀好了。」
「有珍宝拍卖会欸,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好东西……嘿嘿……还去那里的人都会带着很多现金吧……」
「这个『古王国时期拷问大展』看起来很好玩耶,我们能去参观吗?不知道能不能买几个纪念品回来?」
很好,全都见死不救。
「不,当我没说。」罗洛德再度为他们队伍已经支离破碎的『同伴情谊』哀悼。
一向不拘礼数的协会人员居然必恭必敬地接过以暮从墙上扯下的整叠文件,甚至还搓着手,堆满讨好的笑容问:「这样就好了吗?要不要再多接几张啊?」
闻言,罗洛德站到以暮身旁,抢在那张薄唇说出更恶毒的主意前,万般坚定地说:「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你以为是路边的小贩清仓拍卖买十送一不成?多接几张?想操死他们四个人?
「哼……真没用。」看到罗洛德如此惶恐,以暮不屑地挑眉,办完手续后把任务迅速分成四份,扔给他们四人,「给你们两天解决。」
四人面有难色地盯着自己手上起码十件、五花八门的任务。
席斯蹙着眉,不停翻着手上的纸张,「两天?事前准备的时间吗?」
终于有人还算清醒,罗洛德甚感欣慰——也只有那么一下子。
「啊?」
「我一定会在两天内把这些工作都处理完毕。」本来就没什么节操可言的席斯立刻屈服在以暮的淫威下。
罗洛德觉得自己快绝望了。
先是各大陆所有信仰之首的日神殿出来的祭司是这副德性,再来被同伴接二连三地离弃——他还有什么能相信的?
「每个人都只能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不准找别人帮忙。」以暮带着嫌恶地挥挥衣袖,宛若赶飞虫一样,「好了,退下。」
「那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精神上的支持,比方说在旅店祈祷你们平安归来,很贴心对吧。」
「是啊,我还可以在你祈祷的时候帮你点灯呢……见鬼!」忍无可忍的罗洛德把整叠文件扔在以暮跟前的地上,听见背后传来协会人员的发出像被踩到脚的抽气声,「别耍我们了!两天要做完这些?你自己都不见得做的到吧?」
七珋瀏览着手上的文件,细声道:「我觉得挺好的……很刺激耶,这样我整个晚上都不用睡了,嘿嘿。」这种把自己逼到绝境,在时间与体力都到极限时,那种拼上一切的疯狂,真是令人兴奋啊。
「我当然做不到啊,我可是祭司。」
「你凭什么叫我们去做,自己却在旅店里面睡大觉?」
以暮站到罗洛德面前,挺直背脊,微微抬头注视着比他高快一个头的壮汉,丝毫不在意自己削瘦的体型在壮硕的罗洛德面前显得弱不禁风。
对方盯着自己却一直没开口,即使感到尷尬,但罗洛德仍不甘示弱地回视他。
亮眼的金色双眼与柔软飘逸的及肩长发,加上清秀、带点书卷气的五官,还有他身上总是飘着一股让人放松的薰香味……这个傢伙闭上嘴倒是真有几分日神殿祭司的样子。
只要那双眼看人的时候不要老是带着鄙夷、眉毛不要总是因为不悦而扬起、嘴巴不要老是吐出一些把人批得体无完肤的言词……
「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罗洛德内心的胡思乱想,以暮唇角一勾,冷笑道:「做不到吗?也对,这些『打打小怪物』、『拔拔药草』的工作对你来说难度确实高了点。」
「我不是那个意——」
「还是嫌钱太少?嘖嘖,你身上的铜臭味可真重,你那把大剑花了多少钱啊?你有给你的队友足够的钱吃饭吗?难不成你是压榨部下的恶劣队长吗?」
「别把我当成死要钱的——」
「莫非没人陪你去你会怕?你是哪来的胆小鬼?没人在旁边跟着连路都不会走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找个保母陪你去上厕所?需要我晚上在你旁边唱摇篮曲、陪你睡觉吗?毛孩!」
「你不能让我把话——」
「是男人就给我接下来,然后拼上一切去完成,少在那里囉哩囉唆的,有时间在这里跟我争辩不如花精神去解决那些工作!做事情扭扭捏捏成何体统?需要我帮你检查裤襠里的东西还在吗?不会昨天被黑龙给咬掉了吧?」
「是,抱歉。」
「很好,还有问题吗?」
「不敢。」罗洛德寧可一个人去面对昨天那隻黑龙,也不想继续跟以暮争辩。
「完全输了啊。」卡崔克同情地拍拍完全落败的罗洛德颓然垮下的肩膀。
「老大,识时务者为俊杰。」感同身受的席斯说着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
「老大,好羡慕喔……我也想这样被骂耶,下次换我可以吗?」七珋雀跃地趴上罗洛德的背,然后用殷切的眼光看着以暮。
「别管我……」你们这些不帮忙的也是共犯啦!
以暮扫视四人,见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十分满意地点头,就像刚刚他做了一件名流青史的丰功伟业一样,「很好,那就快点行动,在那里呆站干嘛?要我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吗?那我没叫你们呼吸你们怎么还在呼吸?啊?」
这句话甫出口,四人同时往外衝,就怕身后有什么稀有怪物追上来。
在协会与同伴分别后,罗洛德就忙着应付五花八门的工作,东奔西跑直到刚刚才回到旅店——他踏入旅店时看到的是逐渐往西边沉下的月亮。
会死,这样真的会死……他趴在枕头上,只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偏偏又无法安稳地入眠。
他总共负责十二件工作,今天把离城镇较近的八件一口气完成,剩下四件都是要去较远的地方处理,庆幸的是明天跑两个地方就好,花的时间也不多。
罗洛德在回到旅馆后不忘关心完同伴的状况才回房休息,看来其他人也是忙到天昏地暗。
卡崔克已经回来了,手指还因为拉弓拉太多次而带着伤,但他的表情带着一种自傲的成就感,似是很满意自己居然能做这么多任务;席斯则是处理要在夜晚行动的工作,因此仍在外头,罗洛德暗自祈祷他别惹事,为他们增加多馀的工作;至于七珋……他充满着不知从何而来、异常旺盛的干劲,根本没打算让自己休息,回来吃点东西后又蹦蹦跳跳地跑出旅馆。
希望他们都能顺利结束……罗洛德迷迷糊糊地想着。每个人负责的任务虽然数量多,期限也短,但都按照每个人的专长及任务的地区去分配。
连这点都考虑了啊,看起来那位嚣张跋扈的祭司不是只会对人颐指气使而已。
明天……还有四件……啊……
好像有人进房间?是席斯吗?还是卡崔克?总之对方不带敌意进来,他也无意起身。
那人侧坐在他身边,轻声唸了一些听起来像祝祷文的字句。
如同冬日阳光的暖意包围着他,身体的疲惫似乎减少了些。
「哼……」一隻手放在他的头上,「完成速度比我预计的还快啊,看来真是低估你了。」
好舒服啊……罗洛德瞇着眼睛,感受着那人的轻抚,以及从对方身上飘来的淡淡薰香味。
那人恶意地扯了几下罗洛德短而刚硬的红头发,低声说道:「给你一个上午完成所有任务,做完立刻回来旅店。」
「唔……」
「还有,起床马上给我去洗澡,满头汗脏死了。身为队长,好好注意自己的仪容。」那人撇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房间。
把委託的东西匆匆塞给协会人员,罗洛德马不停蹄地奔回旅店,他喘吁吁地衝进一楼时,看了一下时间,见离正午还有半小时,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真刚好,那我们走吧。」正巧从楼上下来、光鲜亮丽的以暮——和一身狼狈的罗洛德呈现强烈的对比——一见到罗洛德便立刻抓住他往外走。
「等、等等,至少让我喘口气……」
「要不要顺便洗个澡?再吃个饭?需要我餵你吗?」
「不、不用……」给这男人餵,就算是美味珍饈也会跟剧毒一样无法下嚥。
「喔?如果你真的『坚持』要这样我也不反对,我可没这么冷血。只要你哭着求我,我也是可以通融你先休息一阵子,最好你就这样休息一辈子都不要起来如何?所以你真的不用?」
没有冷血吗?罗洛德在内心叹息,「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哪敢说一个『好』字?只能乖乖跟在以暮身后。
以暮出了旅店,便直直朝晴阳城中央的日神殿总部——也是罗洛德当初接他出来的地方——大步走去。
罗洛德狐疑地问:「来这里干嘛?」想起当时神官哀求自己把这位看似无害的祭司带走的画面,这里的人显然不会想这么快看到这位瘟神。
「闭嘴。」
果不其然,光看到以暮出现,神殿侍卫便如临大敌地抖着声音问:「请、请问有何贵干?」
「这里好歹曾是我住的地方,回来一下很过份吗?把我当外人?」
「这、等一下、稍待一会儿……欸……万分抱歉……」侍卫吓得连武器握不好。
「你有什么问题?早洩吗?还不赶快去看医生?难道我回自家也需要你这看门的通报?你是哪来的新手?会用你手上的武器吗?那可不是桿麵棍,小心别把自己给阉了。」金眸用几乎把人刺穿的凌厉视线直直射向神殿侍卫,让罗洛德不禁为侍卫感到同情。
「请……请进,恭请您回来……」侍卫眼中含着泪,默默地退开,毕恭毕敬的神情简直就像在晋见国王。
罗洛德经过差点没跪下的侍卫身旁时,听见他的低喃:「这次怎么这么快回来啊……」罗洛德决定装作没听见。
以暮的脚步很快,而且日神殿内的走道很复杂,罗洛德担心自己会跟丢他,只能死盯着那个背影,一边在心里幻想从后方朝那颗脑袋打下去的情景。
不过怕跟丢以暮这件事,罗洛德很快就知道根本是杞人忧天。
简直就像王一样啊……罗洛德跟在以暮身后讚叹,同时也很怀疑这傢伙平常到底在日神殿做什么?
在走廊上的人,不管原本手头上正在做什么事,只要看到迎面而来、气势汹汹的以暮,便用灵敏的动作迅速让道给他——就算捧满书本的神官亦然。
原来神官的动作也可以这么迅捷,罗洛德还以为那些长年关在神殿里的神官都很迟钝,看来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发挥出来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
走着走着,罗洛德发现两人已经踏足他从未来过的内殿——据他所知,内殿是祭祀神祇的主要区域,以及神殿人员的住所,一般情况下根本不能让外人随意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