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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开一脸兴味的坐进琴椅:「你过来一下。」
我走过去,正站在窗口旁,平时我看的地方。
「坐下。」纪开笑道,拍了拍琴椅。
「坐下?」我迟疑的问道,他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纪开轻笑:「带你玩会儿。」
他的黑眸出奇的清亮。
我转开头,往椅边上坐了下来。
「手伸出来。」他说道。
「嗯?」
他往左边移出空间,示意我再往中间坐一些。
「这样。」纪开靠了过来,下颚的弧度挨在视野的边缘,伸手揽过我的右手轻覆到琴键上。
他离我很近,衣服上带着点皂角的味道,再掺点yan光和我再往後想下去。
纪开的五指jg致修长,轻轻附上我的,微微曲着指节,虚压着我的手,指压流动,碰出了一段旋律。
「记住了吗?」
「嗯。」
连时间都好像安静了一会儿,记开才接着开口说道:「尼洛。」
我偏头看他。
「左手。」他笑了开,吐息轻轻蹭过我的脸颊。
我眨了眨眼,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垂眼小心的把左手搭在纪开纸尖轻点的地方。
琴音断续流淌,纪开一点没有置喙於我拙劣的悟x。
是晴天,有清风,有一点点特别的温度,我从来没想过能在书摊以外过上这麽一种类似假日情怀的舒心时节。
又或许是身边的人特别有耐心吧,我不知道。
那天不知道什麽时候,我记不大清了,後来还是换着他弹b较多,我看着忍不住怔愣着开口:「纪开。」
「嗯。」他应声。
「你到底是谁?」我低语道。
他先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眼里有点笑意。
「别接下来还问我哪儿来,哪里去的,太老调了。」纪开一如既往的用那音质清冷,语调温柔平静的口吻回道。
我的手哪里好像ch0u了ch0u,嘴角拉开一个不太成功的微笑:「你这样讲的,有打算回答吗?」
纪开也笑了笑:「尼洛。」他的声音在身边仍然是那麽清晰。
我也还是笑着。
「下次再告诉你。」纪开的眼神隐隐瞥了过来,没一会儿又移走了:「不是现在,改天,尼洛。」
後来的後来,我俩谁都没再说话,安静的听着琴声,叮铃当啷,一如往昔那麽的悦耳。
——你的声音,总是最特别的。
西元2218年秋
趁着最近的好天气,纪开说他今天准备出来在旧城里晃晃,我一早便跟着他四处倒腾了,主要是跟在他後面看他偶尔拐进一些连我都没去过的巷弄,等他画画地图,偶尔摘一些路边上的林叶收进包里掏出来的一些小玻璃瓶里。
早上城里的y影下还是有点凉,我坐在晒得到太yan的石阶上,等他站在楼梯下的转角,抱着一本略厚的手记里涂涂改改。
过了好一阵子,纪开从手里的纸页间抬首,坐回阶梯上,解乏似的和我搭话。
他的姿势相对惬意,嘴角抿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我似乎很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我皱了皱眉,从善如流:「纪开。」
「嗯?」纪开挑眉,神se俨然是在等待我的下文。
我坐在高了他几阶的楼梯上,微微的低头看他:「我这不叫你名字了吗?」
「其实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多主动开点口,总是我自己一个人开口多没意思。」纪开毫不避讳的承认。
我顿了顿,看他明明适应得很不错的:「那我问问你好了。你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纪开耸耸肩,轻飘飘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就不让问了,我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
「这样吧,我们能聊聊彼此的其他兴趣?」纪开放下手记,手支着重心斜坐在石阶上。
「好吧。」我意兴阑珊的回答,其实也不算是意兴阑珊,和纪开待在一起的时候做什麽都不太介意:「可是我的生活很平乏的,可能没有什麽丰富的素材。」
「你喜欢弹琴不能算,对吧?」我道,我几乎每天都是去听琴的。
纪开点了点头,他的神se虽然一向看不太出情绪,眼神倒是很专注。
「公平起见,看书也以外。」他微妙的补了一句。
「看书怎麽了?」我笑道。
纪开下巴微微朝我点了个动作,不容否认的分析:「看书当然不算,我见到你的时间里你大约有四成时间都在看书,三成和我讲话,另外三成大约是冥想或看我弹琴。」他说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看了纪开一眼:「原来你都没在认真弹琴。」
「一心多用。」纪开说道。
「不然你先说说你还喜欢做什麽吧。」
「我还满喜欢绘画、或是速写之类的。」纪开说道,神se带了一点玩味。
「你知道吗,我看你还挺喜欢观察东西,一看就能专注很久。」他说道。
他这一提,我倒好奇了起来:「怎麽」
纪开把他的手记翻到正面给我看,上面是我坐在纪开後面的石阶上,垂眼看着他涂改手记的画面。
我差点把手记拍回纪开脸上,他却笑得特别开心。
傍晚的光线是暖se的,和秋末逐渐寒烈的温度显得截然不同,令人贪恋。
「这里连像样的窗户都没有,没一阵子就是冬天了,你不怕着凉吗?」我曾经问过,再怎麽讲纪开的一床被子也就只是薄毯,随意非常。
「没事。」纪开那时只是啃着手里的乾粮砸了砸嘴,毫不在意。
或许该等我有空的时候顺便去市集里给纪开找一床鹅绒被什麽的,他实在太不上心了。
纪开直到回到藏书阁里也没有再弹琴,不过仍然维持他文静优雅、一脸专业的行事作风,弯着劲瘦的背脊盘腿在沙发床上,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终於看到派上用场的镜片,身子骨靠着墙壁,垂头抱着另一撂纸堆涂涂写写,姿态一副山雨yu来的沉静伟岸。
明明长相年轻得不合时宜,眼角收笔处带着一gu子少年人专属的灵气。
钢琴上放了一盏灯,晕hse的笔触染开室内略冷的温度。我坐在琴椅上,曲腿看书,偶尔彷若不经意的顺带看人。
书里讲了一个牧羊人的故事,他每天一个人起床,出去放羊,今天这个山头,明天那座,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中途不小心睡着,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羊群全都不见了,正在满山找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迷了路。
我没有问纪开在写什麽,一如他从来不提自己的来处,隐约为彼此保留足够温暖却不过线的t贴。
纪开写着写着,倦怠似的一个吐息,放下手记,望着窗户的方向看。
我是侧坐的姿势,只是稍微用眼角看他。
「你有真正出去过吗?」他问。
我停顿了一下:「没有。」
纪开面对落日斜yan的凝视没有因对话而受到影响:「你会想离开吗?」
「我也没有目的地。」你能带我离开吗?我在心底漫不经心的想道。
纪开的动作一直很优雅,如云如水这种气质的形容在他身上有了最好的诠释。
彷佛注意到我的目光似的,纪开凝视窗外的眼神转了回来:「尼洛。」
我没有回答,室内只有微风吹动纸页些微的声音。
他把一双长腿伸下沙发,坐姿端正了一点。我也随之坐直了一些,没有靠背的脊梁有些发酸,不过我很快就忽略了那点g扰。
「你很寂寞,对吗?」他道。
心跳拉紧了一下,我闻言猛的抬首,纪开直直的注视着我,眸子很黑,深不见底。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一段话,尼采还是谁这麽说过的:当你凝视深渊,深远也同样在凝视你。虽然这句话很明显不是用在这里。
他的表情看起来莫名的柔和而平静,手指压了一下我的眉心:「你心里空了很久,对吗?」
「我也空了很久,我其实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该完成,却总觉得好像一直少了些什麽。」
「可能只是对生命该有的样子的期待吧。」纪开喃喃说道,微微偏头。
时间彷佛就这样停了好一阵,很安静,除了风声,除了脉搏依照深沉的节奏被鼓动的声音。
「纪开。」我呢喃道,连我都被自己这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声音而感到讶异。
纪开侧了侧头,我知道他听见了。
他的确听见我了。
鼻尖不住的浮上一层酸意,我用力眨了眨眼,维持住面部表情,声音却有点浮动:「你一会儿有空能再弹会儿琴吗?」
不是对空气,不是面对这座虚无缥缈的废墟。
纪开笑了笑,很和煦的弧度:「好啊。」
我悄然闭上眼。我听见你了,你也同样听见我了,好不容易,得来不易。
「纪开,认识你很高兴。」
「尼洛,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谢谢你,听见我了。
西元2218年秋
今天是初冬的第一天,我从市集走出来,怀里揣了一条软蓬蓬的鹅绒被。
雨季过去之後,天气舒朗了很多,此刻的空气却是透凉透凉的,走在廊道里,呼气的时候白雾都打回了脸上,扑腾着四溢开来,可能再过些时日就该下雪了吧,前些时候外面还有几棵落枫,接下来陆续都应该掉空了。
我熟练的猫过藏书阁入口,暖yan从天花板的玻璃照进来,落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稍微驱开屋内不太明显的冷意,空气里还是一骨子的书页味儿,和木造书柜的味道r0u合在一起,因为yan光的照拂,除却了剩余的sh气,而一点一点向外蓬松的流动。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轻柔幽缓的琴音,时快又时缓,第一次进来时听到的旋律几乎和这个场景融为一t。
不过纪开现在没有在弹琴,可能在忙别的吧。
我慢悠悠的来到门口,停步。
纪开没有坐在琴椅上,也没有懒散的趴在他凌乱的沙发床上,事实上他正端坐在上面看我忘了带走的书,四处打理得很乾净。
包袱收拾得很整齐,以前总是散落又没处放的书堆、手记、小灯、纸笔,通通收起来了,还有一床薄毯也妥贴的折好捆在背包上面,就放在窗户下边的y影里。
我有一点愣住了,站在门口安静的看他。
纪开从书里抬头,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带了冬天的被子。」
「我要走了。」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开口,可是自己被生生打断的错觉仍然让心底感觉彷佛是被扎了一下。
我也放下了原本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被子。
「尼洛。」他唤道,永远平静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好看。
「嗯。」
「你愿意送送我吗?」纪开问道。
「好。」
千言万语,至少我以为有很多想说的话,通通被一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我还是说不出来。
中间怎麽走的我记不太清了,最後我不过是陪着纪开站在最靠近地面的城门口而已。
是的,城阙的设计从来都不是封闭或是锁si的,只是没有人,或者说我,敢离开这处破旧的驻点。
没有来处的人,同时也是不会有去处的。好多好多的人躲在这里,生老病si,一代一代的洗去和世界的连结。
「我是一个私人研究所派下来的观察员,我们在尝试很多东西,希望有一天能重建正常的城市,可是阻力很大,不只是自然因素具t我不能说清楚,不过我这段时间大概的工作是来这里做环境调查的,现在我必须回去了。」纪开说道。
「你调查我吗?」我问。
「没有,尼洛,绝对没有,认识你是意外,规划里进驻的上城本来应该是空无一人的。离开以後只有我自己会记得你。」
我没有问他能不能带我走,我没有问这个自私甚至无理取闹的问题,更没问他能不能留下来。我一直隐约感受得到,纪开有一天一定会走,只是不知道什麽时候而已。
「你必须要离开。」我念出单薄无力的问句,连自己都很清楚分明是一句肯定句。
「没有人期待分离,尼洛,但是相识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让谁永远留住谁。」纪开颀长的的身形烙在yan光里,特别清晰,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容置疑的刻在了我眼底,可能很久很久之後,都褪不去。
很早就知道的事,明明心情应该非常淡然的,就如同我以往一点一点亲自送走的那些青葱时日,过了就罢了,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从来都没能真正找到归属的,对吗?」
我的指尖有些发颤,很不舒服。
一个人流离失所,在这座分明狭隘不已的人间废墟,恐惧於沉默的每一天,不经意巧遇悄然洒入的一点光线,却不想还是一闪而逝。
我不想桎梏於自己的孤独,却注定一辈子画地为牢。
一辈子一个人。
「不。」纪开走近了一步,垂下的视线落在我脸上。
「看着我,尼落。」
我抬眼看他。
纪开静了一会儿,才又轻轻哼了一段旋律,他深se的眼睛特别的沉静,零碎的浏海有些遮着了,目光却仍是丝毫不减的专注,好像x1引了万千颜se。
脑海里浮现那天纪开很有耐心的一个音一个调教我弹琴的画面,带着熨烫眼角的余温。一声轻笑若有似无的滑过耳边。
「归属不是人身在哪里,不是你在哪里,也不是我在哪里;尼洛,归属是你的心在哪里,有没有认真的安於某个温暖的地方,不再流离。」
纪开用指尖点了点我的眉心。
他清亮的黑眸直直的看着我的,里面彷佛倒映了一整个星空那样的光采和jg华。
其实人的五官里面,东西埋得最多的,是眼睛,纪开说过。
「你会记得我吗,尼洛?」纪开双唇微启,看着我问道。
「我会记得你,纪开。」我说道,眼眶发热。
「那我也会好好的记得你,尼洛,一直为你留着归属的地方。」纪开眯眼,笑意蔓延。
「所以别再哭了,好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样。」
我眨了眨眼,温热的yet仍然不紧不慢的沾sh我的睫毛,视线有点儿发虚,像是下着漂泊大雨的天气里,从窗口看出去就长那样。
我突然特别想别开视线,可是却又完全不想。
「可是纪开,自己一个人很寂寞啊,很寂寞的,下着大雨的时候,空无一人的时候,晚上的时候,你不在某个我能到达的地方等我的时候。」
我说着说着,没忍住顿了一下,从指尖,脚底攀延而上的那种微冷、轻颤,真的很不舒服:「你不回来的话,很难过的。」
嗓子底的酸苦,也呛得人很不舒服。
纪开没有直接接话,抿起薄唇,伸手轻轻捋过我的头发:「如果我说或许能回来带你一起走呢?有一天,当没有任何人需要gui缩在y影里的那天。我回来,带你离开。」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柔了下来,如若渐缓的琴韵尾音,兀自飘落。
我的嗓音噎了一下:「你有办法吗?」
纪开的手指停住,浅浅的g着我的发梢,yan光剪出了他纤细的侧颜,从发际到睫毛,鼻梁至唇角。
「我不知道,但是那是我必须相信的目标。」
我又眨了眨满是酸意的眼睛,仍是不愿意阖上。
「抱抱我。」
他伸手揽过我,把我安在怀里暖了暖,手臂的力度似是跟着圈住了一些温度。
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是我却仍然一点激动的情绪都表达不出来。
「你可以再和我认真道一次别吗?」我说道,声音好冷,冷得让我自己凉的难受。
纪开什麽也没说,极尽温柔的在我额前落下一记轻吻。
再见了。
再见。
——愿你不会只是一段我生命中的传说。待你归来。
西元2218年初冬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