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蛟第二(2 / 2)
此时的江陵早已热闹起来,客栈窗外正是街市,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严慎微不知去了哪儿,程无乐没找到人,手指勾着钱袋转圈,抬步走出客栈。
曾经的胭脂铺还在买胭脂,老板娘却不如十二年前一般貌美,眼角爬上细纹,此时正斜靠在铺子门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扬声打招呼,一如十二年前一般。买糖葫芦的老爷爷已经不在,他的儿子接过手艺,扛起糖葫芦,走街串巷,吆喝叫卖,身后跟了一串嘴馋却没钱的孩子。卖果的老伯还是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推车,车上堆满了新鲜的瓜果……
程无乐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幕,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莲中境逃学的少年。他转着钱袋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又去买了一盒胭脂。老板娘见他一个男人,笑着问道:“郎君来给夫人买胭脂吧?或是家中女眷?这个颜色的最好看,许多娘子都买的这个颜色!”
程无乐道:“果真如此?”
老板娘道:“那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这款可是我家新调制出的颜色!”
程无乐笑着买下了老板娘力荐的胭脂,踏出店门时,正巧看见严慎微立于街边,正抬眼看着他。此人一袭玄色衣袍,衬得皮肤愈白,他手中牵着一只青驴,咿咿呀呀地瞎叫唤。程无乐眉头一挑,笑着走过去,把一支糖葫芦递给他,道:“特地给你买的,吃吧!”
严慎微看着借花献佛的人,伸手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山楂,酸酸甜甜,他道:“味道尚可。”
程无乐嘴里嚼着山楂,含含糊糊地道:“严说,你买头驴干什么?”
严慎微看他一眼,道:“不知是谁喊累,要我买匹马。”
程无乐举手,道:“我我我!可你为何买的是驴?”
严慎微道:“银两不够。”
程无乐遗憾地道:“好吧,虽说驴也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马更帅一些。”
说罢,程无乐麻溜地爬上驴背,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严慎微道:“我去玉溪,你也要去?”
程无乐道:“玉溪好啊,你要去找花照岚么?正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买了一盒胭脂,正巧能送给她。”
听闻此言,严慎微似乎愣了一瞬,道:“花宗主,已不知所踪。”
程无乐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问道:“什么叫……不知所踪?”
严慎微道:“世人皆说花宗主已寻得好去处。我看来,花宗主兴许是,死于途中。”
闻言,程无乐愣住了,花照岚是他曾经的好友,如今若是她死了,那么他曾经的众多好友,竟只剩下严慎微一人还活在这世间。
二人相顾无言,严慎微叹了口气,而后让程无乐坐稳,牵着驴离开了镇子。
江陵和玉溪距离虽不算遥远,可单靠行走,还是用了不少时日。路上,程无乐买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和吃食,当然,都是用的严慎微的钱。途中歇息,程无乐坐在草地上,手中也不闲着,拔起地上的野草,手指翻飞,编出一只兔子,他将兔子递给严慎微,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严慎微颔首,道:“嗯。惊为天人。”
程无乐道:“也没有这么好吧,严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严慎微问道:“哪里奇怪?”
程无乐歪头想了想,道:“就比如我刚刚问你好不好看,你的回答就十分奇怪!若是放在之前,你会说,‘丑得惊为天人!’而非说‘惊为天人’,严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闻言,严慎微心头一梗,道:“我何时是这样?”
程无乐道:“难道不是么?”
严慎微显然不想再同他讨论这一话题,起身拉回一旁的青驴,道:“走了。”
程无乐连忙起身追上,道:“好吧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奇怪。你等等我!”
行走半月有余,二人终于到了玉溪。
玉溪不过是一座小城,群山环绕,本不该是如此出名,却因为玉溪城周围环绕的翠绿之中,藏着一族能医死人、活白骨的神医而闻名世间。人人皆想入药谷求医,可数十年前,玉溪花氏世代所居的药谷已落下禁制,与世隔绝,谷内人不得出,谷外人不得入。
程无乐跟着严慎微走过玉溪城,周围绿植逐渐茂密。程无乐看向严慎微,忽然想起,当时的严慎微是否也是如现在这般,带着自己跋山涉水回到莲中境呢?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问了出来。
严慎微听见这话,道:“你想象力倒是丰富。要带你回去,自然是御剑。”
程无乐奇道:“御剑?可你还带着我,如何御剑?”
严慎微沉默地看着他,半晌,道:“背着你,并不难。”
程无乐又道:“啊?既然你能背着我御剑,那现在为何不如此?还能剩下不少脚程。你走这么久,难道不累么?”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手中那只吃了一半的烧饼,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程无乐咬了一口烧饼,评价道:“略干。”
听到他如此中肯且认真的评价,严慎微勾起唇角,眼尾也泛起一丝笑意。
二人就这样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停在一座石雕前。石雕刻的是一只松鼠,怀中抱着松果,两眼圆溜溜,栩栩如生。松鼠忽然开口,嘴里吐出稚嫩的童声,问道:“何人来我药谷?报上名来!”
严慎微行礼,报上名讳。松鼠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向严慎微身后的程无乐,又问道:“后面这个呢?报上名来!”
程无乐正要开口,严慎微抢先答道:“此人为我的……家眷。”
程无乐跟着答道:“对对对,我是他家眷!”
松鼠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移动,最后道:“好吧,你们等着,我去禀报家主。”
程无乐看着这只能说话的石雕,问道:“它……走了?这是什么?”
严慎微道:“药谷禁制已解,入谷人仍需经花宗主允许后通行。”
程无乐恍然大悟,道:“这是门童?”
严慎微听见他这般理解,道:“也可以如此理解。”不过最好别让那只松鼠听到,它最讨厌别人说它是门童。
片刻过后,松鼠道:“好啦,你们俩进去吧!家主在前厅等你们。”
二人抬步走上石阶,数百级石阶走过,方才到主屋。花照亭坐于堂中,见到严慎微,立马起身上前,道:“清游仙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多谢多谢!呃……这位是?您的……儿子?啊哈哈,都长这么大了?真厉害啊……”他的目光在二人间不断来回,伸手比划,最后得出如此惊人的结论。
程无乐嘴角抽了抽,心道:花照岚这位胞弟似乎脑子不太好……
严慎微听闻此话,道:“不,我……尚未娶妻。”
花照亭尴尬地道:“啊哈哈哈哈……是么?啊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清游仙君怎可能有如此大的儿子啊哈哈哈哈……原是我搞错了,原来如此……”
程无乐偷偷凑到严慎微耳边,低声问道:“他一直这样么?给别人乱配儿子?”
严慎微偏过头,低声答道:“差不多,他曾以为月朔、月晦是我的儿子。”
程无乐偷偷点头,心中对花照岚这位胞弟有了新的认识。
寒暄结束后,花照亭命人退下,见厅中无人,还不放心,到门口四处看了看,关上门,方才回到主座,抿茶润口,开口道:“那个,想必清游仙君也能知道,我请您来,究竟为的是何事吧?”
严慎微颔首,道:“花宗主所求之事,严某定然会尽力而为。”
得到答复,花照亭松了口气,道:“我就是想知道,我阿姐究竟在何处。她即为我花氏宗主,便没有客死他乡的道理。可怜我阿姐,一生行医,还救了程无乐那个混小子,害得她被我爹罚禁地,她这一生如此凄苦,竟然连死后,尸骨都无法归故土……”花照亭抹着泪,道:“清游仙君,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阿姐啊,我就是想知道,她究竟在何处……哪怕尸骨无法带回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找到她。”
程无乐听闻此言,心头一惊,为何……为何他不知道?可花照岚当年为何要救他?心中如毛线团般乱糟糟,程无乐的疑问太多,却无人能解答。
说罢,花照亭从袖中翻找,取出一块石头,此物晶莹剔透,泛着柔光。花照亭道:“这是我阿姐的生辰石,她离开时并未带走。花氏禁术其一,便能使人透过生辰石,见到此人生平所经历的,印象极深之事。只有与其生前羁绊颇深之人方可见,我……我曾试过,看不到,所以……我想,清游仙君,是否能……”
闻言,严慎微道:“我与她,并未有太多交集。”
花照亭急忙道:“我知道,可是……阿姐生前的好友不多,程家的人早就死了,只有你了,我想,试试……”
严慎微接过花照亭递来的生辰石,道:“那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