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第二(1 / 2)
云阳第二
夜里,程无乐躺在客栈的床上,一墙之隔,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游仙君,严慎微。
程无乐翻来覆去睡不着,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他记得严慎微最不喜生人,上辈子严慎微到江陵游学,他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和严慎微熟悉的,怎么现在,会变成在路上随便捡人了?奇也怪哉。还有严慎微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难道说,清游仙君和他这副壳子有些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程无乐越想越觉得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严慎微怎么可能会愿意带着一个没有金丹的普通人?修真界的修士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最后,程无乐一拍手,对!一定是这样!
脑补通了严慎微一连串堪称诡异的行为,程无乐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程无乐心道:严慎微平生最讨厌等人,想必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吧?
程无乐正想远离这位清游仙君,却看到严慎微正握着一只茶杯,一袭白衣,背上的剑只看剑柄程无乐就知道是断水。程无乐僵在原地,这人怎么还没走?!
严慎微抬眸看向他,道:“沈道长来了?”
程无乐道:“哈哈……清游仙君,还在啊?”
严慎微浅色的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在等你。月朔和月晦已经到西山观音庙。”
程无乐道:“是吗,还真是麻烦清游仙君了……”
严慎微应道:“嗯。”说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程无乐见他不动,摸了摸头,开口,道:“那个,其实我,不是什么修士。”
严慎微神色不动,微微含颚,道:“我知道。你并未结丹。”
程无乐道:“那你还不赶我走?”
严慎微道:“你可以离开。”
程无乐半信半疑,道:“那……我真走啦?”
走出客栈,程无乐回头,严慎微依旧坐在桌前,程无乐赶紧扭头,加快脚步,心道:一定不要再碰到他!
身后,严慎微起身望向走远的身影,轻声道:“走吧。”
程无乐在云阳镇兜兜转转了半天,太阳西沉,远远望去,西山笼着淡淡魔气,程无乐心下一跳,越往西走,魔气越重,走到西山脚下时,黑色的魔气几乎凝滞。周边零零散散站着些散修,应是附近听到消息赶来的,却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山。程无乐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沈氏的弟子,也没有看到严慎微。
犹豫片刻,程无乐还是抬步上了山。
送子观音庙坐落在半山腰,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供台上的水果已经发霉,落了厚厚一层灰,死气沉沉,丝毫没有那两位农人说的香火旺盛的样子。程无乐下意识握上腰间的佩剑,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程无乐”,而是“沈常引”。
这时,骤然风起,程无乐只觉身后一凉,转头看去,王府新妇,谢姝青正站在他身后,痴痴笑着。程无乐顿时汗毛直竖,他终于想起为什么当时看到谢姝青的姿势眼熟了,这与民间观音庙里的观音,姿势一模一样,程无乐看清“谢姝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童子,更加笃定了想法。
与他想的一样,谢姝青根本就不是什么鬼上身,而是夺舍。
法力高强的菩萨不满于惨淡的香火,而正巧新妇过门,求多子多福,它杀死了前来求子的谢姝青,自己钻进这个壳子,取而代之。若是这样想,那一切都通了,为何谢夫人的院子里摆满了瓜果,为何房间里的线香如此多,为何床上要放两只木雕娃娃……
“谢姝青”的笑容越来越大,嘴里不停呢喃着:“香火……好多香火……”说着,它看向程无乐,痴痴道:“前来祭拜,为何不带香火?”说罢,就伸出双手,指甲尖锐,想掐上程无乐的脖子。程无乐见状,咬破指尖,胡乱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依照上辈子的记忆画符。他这副壳子虽然并未结丹,但催动符咒不需要灵力,更何况,这法子是他所创。
“铮——”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程无乐眼看着剑锋插进“谢姝青”的左肩,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依旧伸着手。程无乐三两笔画完,虽然简陋,但对付这种低阶的魔物也够用。他将碎布往“谢姝青”面上一扔,火光凭空窜起,它被逼得连连后退,看向程无乐,吼道:“不敬神佛!”
程无乐骂道:“你算个屁的神佛!”
月光下,“谢姝青”的身影渐渐拉长,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石化,这送子观音放弃了谢姝青的壳子,露出它本来面貌。
程无乐飞身跃起,只听耳边一句“程无乐!接着”,扭头一看,严慎微抛来一柄剑,程无乐也不管他喊的是谁的名字,接过剑就朝观音眼睛砍去。严慎微挥手召回断水,对程无乐道:“卸它四肢,弱点在腹部。”
程无乐应声挥剑往左肩刺去。“轰隆”一声,观音左臂掉落在地。严慎微随后砍下它的右臂。
观音低头看向肩膀,又看向地上的两条手臂,脸上依然是慈悲怜悯的微笑,它身后的男童、女童飞身向前,一男一女咧开嘴,分别扑向程无乐和严慎微二人。程无乐低骂一句,挥剑斩下了童子的头,严慎微听见他的话,眉头微皱,也干脆利落地砍下童子的头。两颗头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装上了观音两条断臂才停下,咧到耳根的嘴依然对着二人。
程无乐低头,道:“咦,好丑的两个孩子。”
严慎微侧头看向他,道:“……打架专心。”
两道身影在观音身侧穿梭,剑锋闪出寒光,二人又将观音的两条腿卸下。断水剑刺入它的腹部,石像轰然倒地,尘土飞扬。程无乐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十分眼熟,这好像,是他的剑。
严慎微收回断水,看见程无乐正看着手中的剑,轻咳一声,道:“行了,下山吧。”
程无乐方才大梦初醒一般,收回目光,道:“哦哦哦,对,下山。下山。”
一路上,程无乐像梦游一般。若是没记错的话,严慎微给他的剑,是他修炼到金丹期时,师父送给他的灵剑,当时的程无乐给他取名为斩云。程无乐垂眸,可后来,斩云被沈遗风折断,他欲再寻时已经找不到了,怎么会在严慎微这儿?程无乐将目光移向严慎微的脸,依然和上辈子一样,板着脸,看不出喜怒。程无乐心道奇怪。
程无乐跟着严慎微走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严说,你这是去哪?”
严慎微似乎松了口气,道:“休息。”
程无乐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严慎微答道:“去王家了。”
程无乐道:“哦。”
月光将二人身影拉得长长,严慎微握紧了手,侧头看向身边的程无乐,微微叹了口气。
程无乐突然开口,又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严慎微没有回答。程无乐心道:果然不肯说吧!
“灵剑认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找到你。”严慎微说完,抿着唇,快步甩下程无乐。程无乐赶紧追上去,道:“严说,你别走这么快嘛!我就是问一句,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要不然那群老头又要喊打喊杀了。喂!等等我啊!”
云阳第三
梦中,程无乐梦到了很多事情,乱七八糟,挤得他的头都要炸了。程无乐揉了揉眉头,道:“怎么连小时候掏鸟蛋都梦到了?”
敲门声传来,程无乐去开了门,只见严慎微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包子,见到程无乐开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严慎微将包子递给他,道:“醒了?先吃些垫垫肚子。”
程无乐迟疑片刻,接过热乎乎的包子,转身,问道:“你买的?”
严慎微道:“……嗯。”
程无乐撕开油纸,咬下一口,转头看见严慎微还站在门外,道:“进来啊,严说。难不成,你怕我吃了你?”
听见这话,严慎微愣了愣,抬脚走进屋内。程无乐这才注意到,严慎微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是白衣,玄色衣袍衬得他的瞳色愈发浅淡。程无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白袍,道:“严说,你这衣服还挺好看。”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身上的白衣,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衣服经过昨晚在深山里的打斗,沾上了不少尘土,灰扑扑的。程无乐被他看得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就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程无乐看着严慎微低头从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套衣服,递给他,道:“这是多带的,你先穿着。”
程无乐看看严慎微递给他的衣物,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恍然大悟。严说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上这衣服太脏了,看不下去。他点头,接过衣物,道:“那就多谢啦!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一套更漂亮的!”说罢,程无乐走到屏风后,换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严慎微看着程无乐刚刚拿衣服时不小心触摸到的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
他给程无乐的衣服有些大,程无乐把袖子挽起一截,心道:奇怪,怎么感觉这副壳子比我上辈子还要矮些?
换上新衣物,程无乐感觉自己干净不少,走出屏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那两个孩子呢?怎么不跟着你?”
严慎微道:“回去了。我们不过是碰巧遇到。”
程无乐点头,为自己倒了杯茶,又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严慎微看着他,反问道:“你又要去何处?”
程无乐想了想,道:“我么?回江陵看看吧。”
严慎微起身,道:“我也去江陵。”
程无乐道:“这么巧?你也去江陵?正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程无乐现在身无分文,虽然他上辈子和严慎微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但是现在的严慎微,好像不太一样,像被换了个人似的,程无乐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不过路上能抱上个大腿总是好的,更不必说他现在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于是乎,程无乐厚着脸皮跟着严慎微,一路出了云阳镇。程无乐盯着严慎微背上的断水,问道:“严说,你怎么不御剑啊?”
严慎微道:“你能御剑?”
程无乐道:“当然不能,那你就不能带我吗?你难道不会带人御剑吗?”
严慎微道:“不带你。”
程无乐问道:“为什么?我们这么走还要多久才能到江陵啊?还是说,其实你就是不会对不对?”
严慎微道:“很快。”
程无乐道:“好吧好吧,那我饿了。”
严慎微道:“前面便是镇子。”
程无乐道:“我还渴了。”
严慎微不回答,侧头看向他。
程无乐继续道:“所以等会儿我要喝酒。”
严慎微收回目光,道:“嗯。知道了。”
半月后,二人终于到了江陵。
此时正是初夏,江陵的荷花已经开了,不少女孩挑着荷花、莲蓬到镇上叫卖。程无乐坐在小摊上吃馄饨,瞧见街边举着花叫卖的女孩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严慎微顺着看去,思索片刻,起身走到女孩身前,拿起一支荷花,问道:“多少钱?”
女孩抬头,看来人气度不凡,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五……五文两支,送一朵莲蓬。”
严慎微从钱袋里取出三文放在她手上,挑了两支还带着露水的荷花,又挑了一朵饱满的莲蓬,向程无乐走去。程无乐看着手上严慎微递给他的花,又看向严慎微手上那只饱满的莲蓬,问道:“严说,你买这个干嘛?”
严慎微剥出颗颗饱满圆润的莲子,放到程无乐另一只手上,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莲子。”
程无乐想起小时候逃课摘莲蓬的事,老脸一红,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的?”
严慎微道:“可我记得你爱吃莲子羹。”
程无乐道:“那是师娘做的,当然不一样。不如你也给我做一碗?”
严慎微盯着他,面露纠结。程无乐赶紧道:“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你若是想吃,也未尝不可以学。”
程无乐笑容一滞,伸手探上严慎微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难不成你真被夺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