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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泽】老子乐意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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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哈哈一笑抱紧他打了个滚,目光熠熠地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可这满园的花,我只采你这一朵。”

月亮已经消失,整座后院只有不远处一座阁楼上吊着的灯笼透出微弱的光。但范闲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出李承泽的脸倏地红了。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眼尾因为痛哭变得红肿,眉头有意无意地紧皱着。

范闲心想,天下怎会有像李承泽这样像水晶又像玉一样的人。这张脸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真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李承泽真离开了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李承泽,我好爱你,很爱很爱,你知道吗?”范闲定定地望着李承泽的眼睛。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李承泽回应他。

“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范闲心满意足,将他往自己怀中按了按。

大雨越下越大,李承泽脸上透着兴奋,冲范闲大喊:“范闲,我就算现在死了,也死而无憾。”

“我也是,要死,咱就死在一起!”

他们在花丛中不断地变幻着身体的姿势,身上的欲火非但未被大雨浇灭,反而在这狂风骤雨中越燃越旺。满园的花被他们碾得七零八落,见证着两个相爱之人在这个雨夜的疯狂。

李承泽趴在地上,范闲自身后向他体内挺进,他紧握着自己的性器疯狂地套弄,像迫切地将体内的欲望都发泄出来。

“啊啊……啊……范闲……啊啊……我要被你干死了……”

李承泽的后穴被顶到向内凹陷,穴口不断地被撑开又缩进,又红又肿,比落在地上的花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随着范闲挺腰的速度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终于在一阵近乎窒息的快感中高叫一声,浓白的精液自尿孔哗啦喷薄而出。

李承泽浑身都陷入了一种无比舒畅痛苦的境地,他吻上范闲的嘴唇,与他在花丛中交织打滚。

“范闲,范闲!”李承泽一声又一声地叫着范闲的名字,眼睛透出比雨水还要清亮的光,他脸上满是激动与疯狂,冲范闲高喊:“真他妈痛快,真他妈过瘾,我李承泽这一世遇到你,真的值了。”

范闲在雨中跟着他疯狂地笑,激烈霸道他咬着他的嘴唇与脸颊,他紧抱着李承泽,身体与他紧贴在一起。他说:“李承泽,你是疯子,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就是天生一对。”

一夜之间,大雨将京都上下清洗了个天朗气清,纤尘不染。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污秽都在这场大雨后躲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机会再次发芽。

李弘成早上初醒,得知昨夜下了一夜大雨,急忙披了件衣服往后院赶。那里还种着几株他花了大价钱从南洋移栽过来的花,白日不开,偏在夜晚绽放,故又名望月花。他赶到后院,看清眼前的景象,大脑嗡地一下彻底炸开。

满园的花卉已经七零八散,碾入尘泥,像是生前被人狠狠蹂躏过。残败的花朵落在地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大雨中的激情疯狂。它们用生命见证了李承泽与范闲在大雨中那场人神共惊的情爱,炽热而霸道,纯粹而癫狂。

李弘成仰头对天长叹,嘶声力竭地呐喊一声:“我的花!”他的声音传向苍穹,消失于茫茫的天际。

李承泽淋了大雨,不出意外地染了重度风寒。他陷入了高烧昏迷,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跟他一样病殃殃的小羊羔。谢必安连着喂了他三次药都被他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整个人又急又气,恨不得冲到范府将范闲碎尸万段。

“范闲——”谢必安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舀药的勺子碾成了粉碎。

“谢必安……”听到动静李承泽有了些反应,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缝。

“殿下!”见他醒来,谢必安面露喜色。

李承泽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断断续续地说:“谢必安……不怪他……我很痛快……我真的很痛快……”

他的笑像是要把谢必安的心都扎碎闷闷地作痛,谢必安抓住他手眼中满是担忧:“殿下,您别说了。”

范无救早上醒来见李承泽重病已经十分明智地去请范闲。范闲为习武之人又有真气护体,一场大雨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收到消息急忙提了药箱往李承泽府中赶。

范无救引他往李承泽卧房赶去,正到门口,谢必安便怒不可遏地打开门冲了出来。见到范闲,谢必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提剑使出十成的功力向他刺去。

范闲看出他眼中杀意,面色一寒,脚下一蹬向后退去避开杀招,但谢必安剑招极快,犹如毒蛇一般紧随其后再次咬去。

“谢必安,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范闲闪至一旁声音冰寒地说。

“老谢,你干什么,小范大人是来给殿下看病的!”范无救急忙解释。

谢必安冷哼一声,杀意却并未停止。范闲无奈与他交手应对,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李承泽何时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像是那日上吊自尽后一般苍白,身子脆弱得成了一张纸,行将摔倒在地。他大张着嘴,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对二人说什么,可嗓子却干痒痛涩,所有的话都被压在了腹中。

“不……不要打……”李承泽终于面色痛苦地挤出了几个字,范闲看到了他,急忙飞身向他冲去,在他身子要跌倒在地之时稳稳地托住,眼中止不住地心疼。

范闲没再理会谢必安,嘭地一声将门关上,抱着李承泽向床边走去。小羊羔无精打采地缩在床上,见李承泽回来咩地叫了一声。

“范闲……我很痛快……真的……”李承泽被范闲抱在怀中,艰难地笑着对他说。

“都病成这样了,还痛快什么?”范闲心中悔恨万千。

范闲将李承泽放回床上,开始为他诊脉开药,再配合以针灸,拔去身上的寒气。

他开了两张方子走到门口,谢必安与范无救就站于门外。范闲面无表情地看了谢必安一眼,转而将一张方子递给范无救,道:“按这个去抓药,熬好给二殿下拿来,一日三次。”

“是。”范无救急忙将药方接过。

范闲又将另一只方子塞到谢必安手中,“你也一样,但这个是给羊吃的,抓好药别煮掺在草料中拿来。”

谢必安哼了一声,一把将药方揣入怀中,带着范无救前去买药。

范闲又折回屋内。刚刚为李承泽施了针后他气色恢复了一些,见范闲回来坏笑着说:“不知道李弘成有没有发现他的园子被我们糟蹋了。”

范闲像看小孩似的看着李承泽,笑道:“二殿下,你真是太坏了。”

“你说得对,我天生坏种。”李承泽笑意更甚,但依旧透着一股病气。

见他这样,范闲俯过身去,将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说:“还是很烫,这两日好好休息。”

“那你晚上还来吗?”李承泽转着眼珠子问他。

“李承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青楼的嫖客?你这话又将自己置于何地?”范闲面露愠色。

察觉自己说错话,李承泽眼眸垂下,低声说:“我只是想多见见你。”他其实还想说,他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他又怕引起范闲的警觉,终是将话吞了回去。

范闲的心倏地一痛,手滑到他脸上,声音极尽温柔:“来,我每夜都来陪你。”

“范闲,你要小心秦家,小心叶家,更要小心我们的皇帝陛下。”李承泽又冲他认真地说道。

范闲疑惑问:“他们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李承泽惨笑,“你尽管听我的就好了,我不会害你的。”

“好,我信你。”

“谢必安与范无救是跟了我十几年的侍卫,我们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我希望你能对他们客气一些,若是可以,日后庇护他们一下。”

虽然李承泽提及了谢必安,可范闲这一次却没有生出一丝的醋意,他又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母亲淑贵妃,你见过的,日后若是陛下叫我离开京城,有劳你帮我照顾一下。”李承泽撒了个谎,但目的却说了出来。

“你若离开京城,无论你去哪里,我也会跟着你去的。”范闲认真道。

“你就先答应我好不好?”李承泽的声音有些无力。

“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的都答应你。”

李承泽苦笑一声,眼角蕴着朦胧的水汽,片刻之后,他才又缓缓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李承泽,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搁这儿跟我生离死别呢?”范闲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问:“至于吗,不就一个感冒,还怕我治不好?”

李承泽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也是怕你像我一样生病,怪难受的。”

“没事的,等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范闲觉得李承泽现在活脱脱一个多愁善感的病美人,正想着再安慰几句,又猛地意识到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说一些无病呻吟之语。范闲的心沉了下来,眼神中带了一丝审视,冲李承泽问:“李承泽,你不会又在想死吧?”

李承泽镇定自若地笑了笑,说:“怎么会,我还想跟你天长地久呢。”

“你最好是这样,你发誓。”

“好,我发誓,若我还想自尽,我便粉身碎骨,不得好死。”李承泽意味深长。

范闲不可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捂上他的嘴声音软了下来:“不要这样咒自己。”

李承泽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忽然说道:“范闲,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葡萄了吗?”

“为什么?”范闲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

“因为有一天我吃到了一颗很苦的葡萄。”李承泽声音苦涩,仿佛又闻到了口腔中弥漫的那股血腥味。

“葡萄还有苦的?”范闲甚是诧异。

李承泽点了点头,低沉地回应:“嗯,有的。”

范闲还未来及想出这世上哪有苦味的葡萄,范无救与谢必安就将准备好的药都端来了屋内。李承泽终于有力气喝一些下去,小羊羔也被谢必安抓着吃了一些混杂着中药的草料,有气无力地咩了一声,立刻又缩在李承泽不动弹了。

李承泽身上还是没恢复力气,刚与范闲说了几句话便又觉着头晕脑胀,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小范公子,多谢你为殿下治病,殿下现在需要静养,还是不宜打扰为好。”谢必安走到范闲身边准备送客。

“他的病比我想象中严重,我要在这里守着。”范闲语气坚决。

“那我吩咐厨房为小范大人备饭。”范无救刚一说话,就被谢必安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像做错什么事一样不吭声了。他想不明白,为何之前谢必安还因范闲救了李承泽的命对对方客客气气、恭敬有加,如今反倒是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范闲就着范无救的话接道:“那便有劳你了。”

“我这就去。”范无救立刻退出了屋内,总感觉再待下去会被二人的眼神斩杀于无形。“这俩人真是奇了怪了……”范无救走到外面,面色疑惑地自言自语。

“你还想要做什么?”谢必安冷面盯着范闲。

范闲无所谓地反问:“自是在这里陪着我的媳妇,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殿下为男子,你胆敢侮辱他。”谢必安面露怒色。

“蜜月都度了,你在这里激动什么?哦对了,你是他的侍卫,这么一算我也算你半个主人了,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出去。”范闲抬手指了指门外。

“范闲,你半夜带殿下出门,淋了大雨害他病成这样,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范闲刷地站起身来,走到谢必安面前,几乎快贴在他身上,道:“可是你信不信,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跟我去淋雨。”

谢必安怔怔地说不出话了。

“谢必安,你知道你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谢必安问。

范闲目光直望着他,几乎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说:“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二皇子,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李承泽。”

谢必安霎时间脸色发白地说不出话了,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作不出任何反驳。

“你们两个……真当我不存在吗……”李承泽躺在床上,没有睁眼,虚弱地说道。

范闲与谢必安同时看向他。

“都滚。”李承泽漠然道。

二人愣住,而后范闲最先开口:“快剑,还愣着干嘛,咱俩赶紧滚啊。”

谢必安握了握剑,表情有些不甘,但还是十分配合地说:“一起。”

听着二人开门离开,李承泽甚为心累地摸了摸睡在身边的小羊羔,无奈道:“小石头,还是你最好了。”

“咩——”睡梦中的小羊羔叫了一声。

李承泽痊愈后并未多久,范闲便正式接手了内库大权。李云睿留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上千万两的亏空一时占据了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每日来的时间愈来愈晚,与李承泽匆匆欢爱一场便又跟做贼似的离去,生怕屡屡夜不归宿引起家中怀疑。

偶尔做得太过寒酣畅以至于精疲力竭,他也会在李承泽这边过夜,像搂宝贝似的将对方搂在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的因欢爱而泛起的灼热睡去。

平日白天李承泽多数时间都在后院给草料施肥浇水,草苗生长起来,青翠盎然,生机勃勃,散发着一股清新而独特的香气。小羊羔在草地上撒欢打滚,啃几口草,又飞冲至他脚下缩进他怀中,咬一咬他的衣袖,舔一舔他的脸,与他甚是亲密,仿佛一刻也离不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千年轮回之后,八月十五,依旧是这个世界的中秋佳节。每年此日皇帝都会在宫中设下家宴,唤几位皇子前来一同用膳,尤其今年驻守边关的大皇子回京,宫内更是早早开始准备。

李承泽虽然犯了大错受到了皇帝的责罚,但家宴毕竟非同寻常,中秋前三日的时候宫中便派人来宣旨,叫他当日入宫赴宴。

自李承泽被廷杖关入鉴察院后,他在朝中便失了势,许多门客改换门庭,平日往来甚密的大臣也都对他避之不及。谢必安曾数次看不下去说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些忘恩负义之人,李承泽也只是淡然应道:“人性而已。”

宫宴前一晚,范闲躺在床上抱着李承泽冲他叮嘱:“明日宴会上你再有不满,也暂时先别惹陛下生气。”

“我知道,我不会犯傻了。”李承泽应道。愈到此时,他愈要表现得正常一些,若是再惹了皇帝叫对方一气之下连赏花大会都不带自己去了,那他盼了数月的自杀大计便要功亏一篑。

“明日陛下还宣去入宫觐见,不知何事。”范闲喃喃地说。

“你是他的儿子,入宫觐见只是个幌子,他定会留你入宴。”李承泽说。

“也不知陛下有朝一日是否会公开我的身份。”范闲又自言自语。

“会。”

范闲笑了:“你怎么那么肯定?”

“做梦梦到的。”

“……”

李承泽许久未去上朝,再次踏入宫门的时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穿了一件十分贵气的暗金色刺绣长袍,金丝云纹点缀其上,腰间束着他最爱的一条白玉腰带,身形纤瘦匀称,衣袂刘海在风中飘摆,整个人好似由玉雕琢而成,不属于这个世界。

“二弟。”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李承泽转头便见大皇子向自己走来。

“大哥。”李承泽颔首提臂向他行礼。

“你近来一向可好?”大皇子走近他,手臂轻轻搭在他肩上。

“一向安好。”

“我都知道了。”大皇子有些心酸地望了他一眼,瞥见他脖间残留的淡淡的勒痕,颇为愧疚地说:“父皇震怒,不准我们几个兄弟去看你。”

“大哥,无妨的。”李承泽平静地冲他一笑。

大皇子心疼地勾了勾他的肩,手就这样搭着他向宫内走去。他们未行几步,太子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大哥,二哥。”

二人停下,待太子近前躬身向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见李承泽恭敬地向自己行礼,太子心中有些意外,急忙将二人扶起,笑着说:“今日是家宴,大哥二哥不必多礼。”转而又向李承泽问:“二哥,身子可好些了?”

李承泽:“多谢太子挂念,已经好很多了。”

太子忽地抓住了他的手,甚是心疼地抚摸着,望着他眼睛道:“二哥,今日趁家宴好好向父皇认个错,服个软,父皇会准你回来上朝的。”

李承泽知太子在试探自己,便答道:“返朝之事就不劳太子费心了,我这几月在府中难得清闲自在,若是可以,倒真想做个闲散王爷,每日养养花,遛遛鸟,何尝不快哉?”

太子极力想从他眼神中读出一丝阴谋的味道,见李承泽坦坦荡荡与自己对视,旋即又笑出声来:“二哥说的哪里的话,你能力出众,朝中之事可少不了你的参与。”

见二人言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大皇子连忙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去吧,若耽误了宴席父皇会不高兴的。”

李承泽将手从太子手中抽回,作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先请。”

“别。”太子走至他与大皇子中间,同时抓起二人的手,道:“我们是兄弟,自当与共。”

李承泽随太子大皇子去了皇帝设宴的宫殿,踏入殿门便见三皇子早已在此等候,范闲正跪着向皇帝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得一句:“那臣先行告退。”

“不必了,刚好朕今日设了家宴,随朕一同用膳吧。”庆帝声音威严。

“陛下,您的家宴,臣在这儿不太好吧?”

“你脸皮厚,没关系。”

李承泽倏地笑了出来,见太子与大皇子看向自己,慌忙收敛笑意,恢复了严肃。

皇帝见他三人到齐,走到露台的桌前坐下,冲他们摆摆手:“都过来坐吧。”

四位皇子依次上前坐下,待几人落座,范闲径自坐在李承泽身边,拿手拍了拍他的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李承泽瞥了瞥他,似乎在责怪他不分场合。

“今年难得你们兄弟几个都在,朕很高兴。”皇帝开口。

众人凝神屏息,不敢出声。

“家宴而已,你们紧张什么。李承泽——”皇帝忽然叫了一声。

“嗯?”李承泽眸子一颤,恭敬地答道:“儿臣在。”

“你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父皇挂念,已经痊愈。”

“你别怪父皇,父皇也是为你好。”

“儿臣不敢。”

见他神色恭敬如常,皇帝便又寒暄叮嘱了几句。无论他说什么,李承泽都恭敬应下,与以往那个二皇子无任何不同。

见他这般,皇帝这才对众人说:“吃饭吧。”

待皇帝与太子分别动了筷子,大皇子、李承泽、三皇子与范闲才跟着动起了筷子。

在李承泽看来,御膳房的厨艺显然没有自己府上厨子的手艺高明,更不如范闲的火锅配麻酱。待一会回了府,他定要叫范闲将麻酱的配方送来,好在自尽前叫厨子天天为自己做一顿火锅。

皇帝吃了几口,便冲大皇子问起了边疆的战事,而后又问起了三皇子的课业。三皇子今年不过十之又三,是诸皇子中最小的一位,皇帝也对这位小儿子格外关照。

问了二人,皇帝又忽然冲范闲问:“范闲,几位皇子你最看好谁?”

此言一出,桌上众人面色一惊,太子更是抬头直直地望向皇帝。

范闲甚是镇定地擦了擦嘴:“若陛下问的是谁未来最适合当皇帝,那臣的回答是太子殿下。”

几位皇子的目光又转向范闲。

“只因为他是太子吗?”庆帝问。

“对。”范闲面不改色。

“难道你不信任其他几位皇子的能力?”

“那也是太子。”

“这又是为何?”

“陛下所说的不过是一个立嫡还是立贤的问题。贤的评价标准有很多,但是嫡只有一个。若是以贤为标准,只会引得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翻翻史书,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皇帝声音严肃地说:“你妄议皇位继承,不怕朕杀了你?”

“臣只是说了真心话,若陛下因此而杀臣,臣也无话可说。”范闲依旧镇定。

皇帝忽然笑了出来,“看来你还是个忠臣。”

范闲亦跟着嘿嘿一笑,道:“忠与不忠,不还是陛下说了算嘛?”

“油嘴滑舌。”

整个宴席皇帝虽未问及太子什么,可太子却是吃得战战兢兢、心惊胆寒,暗骂着自己这位皇帝老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吃了一会后,皇帝放下筷子,起身对几人说道:“你们先吃着,待吃完之后,侯公公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见他离场,众人也都纷纷放下筷子,侯公公走过来对几位皇子道:“各位殿下,小范大人,请吧。”

除李承泽外,几位皇子皆面色疑惑地跟在侯公公身后。范闲趁机走到李承泽身边,悄声嘀咕:“也不知陛下叫我们去干什么。”

“应当是搬花。”

“搬花?让皇子去搬花?”范闲有些诧异。

“若我没猜错的话。”

范闲本还有些不信,但待看到那片花园后顿时像看神人一样地看着李承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做梦梦到的。”李承泽平静地说。

“……”范闲无语,“二殿下,咱能换个词吗?”

“我未卜先知。”李承泽又道。

“……”

“父皇让我们搬花?”看着满园的花卉,太子难以置信地问侯公公。

侯公公点点头,招呼身后的几个下人将铲子拿来:“工具都为几位殿下准备好了。”

太子:“父皇在搞什么名堂。”

大皇子:“不必说了,搬吧。”

李承泽在府中种了几个月的草,对此已经轻车熟路,一声未吭地拿了一个锄头蹲到角落里,挽起袖子开始铲了起来。范闲见状也拿了个锄头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花连根铲起。

“离我远些。”李承泽往一旁靠了靠。

“怕什么,旁人哪知。”

太子与大皇子也都跟着开始动手,大皇子走到三皇子身边牵起他的手,“承平,你年纪小,跟在大哥身边。”

远方的高楼之上,皇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花园中的一切,待看到范闲笑着不知与二皇子说了什么后,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范闲何时与老二关系这般好了?”

陈萍萍推着轮椅走上前来望了一眼,也跟着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帮范闲解释:“想来是前期救回了二殿下的缘故。”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朕这几个儿子,还真是各有千秋。”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是真龙天子,诸位皇子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陈萍萍接话。

“你何时像那个小鬼一样油嘴滑舌了。”

“臣只是说了真心话。”

家宴开始的时间是正午,但待众人搬完了园中的花,日头已经到了傍晚。李承泽因为养成了习惯,起身后不似其他几人一般腰酸背痛,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来时候本还担心二哥的身体,谁知二哥才是我们几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太子笑着说。

李承泽:“每日都在府上干这些事,习惯了。”

“二哥哥你在府上也搬花?”三皇子天真地问。

李承泽摸了摸他的头,说:“养了只羊,种些草给它吃。”

太子兀地笑了出来,“二哥这宠物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想看二哥哥的羊。”三皇子一脸的期待。

“过几日你得了空就去二哥府上,二哥将小羊给你抱好不好?”李承泽含笑看着他。

“好!”

“诸位皇子,花既已搬完,还请随老奴出宫吧。”侯公公走了过来冲几人道。

李承泽:“侯公公,借着进宫的机会,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这……”侯公公面露难色,按照规矩,皇子在宫外有了府邸之后,是不能随意进出后宫的。

“侯公公,今日可是中秋,陛下不会怪罪的。”范闲帮他说话。

侯公公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二皇子请吧。”

二皇子道了声多谢,走了几步,又转头对范闲说:“小范大人,你能同我一起去吗?我母亲素爱读书,你有诗仙之名,又救了我的性命,她定想当面感谢你。”

侯公公正欲阻拦,范闲拍了拍他的肩乐呵呵地说:“侯公公,麻烦你也跟陛下说一声哈。”

在这冰冷无情的深宫之中,淑贵妃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的宫殿中鲜见胭脂水粉、绫罗绮缎,反被一排排书架占据,充斥着淡淡油墨的气息。她本人极好读书,费了很大力气自各地收来许多孤篇绝本,李承泽来的时候,她正立于一排书架前,心无旁骛地翻着手中的一本古籍。

李承泽未叫宫女通报,因此站了许久淑贵妃都没有注意到他。自他搬出宫后,他与母亲相见次数甚少,今日这一见,便是母子二人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李承泽心中悲酸,唤了一声:“母妃。”

淑贵妃被这一声呼喊骤然拉回了神,她的手像是被击中,将最珍爱的古籍兀地松开掉落在地。一转身,便见李承泽正立于自己面前,眼神哀伤地望着自己。

“承泽?”淑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母妃。”李承泽又唤了一声。

淑贵妃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幻觉,眼前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

“承泽!”淑贵妃连地下的书都顾不上捡,走到李承泽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她先是眼含泪水地摸了摸李承泽的脸,又将手移至他脖颈间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道已经不明显的勒痕,哭着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李承泽本还故作坚强,被母亲这样一问心中的矜持顷刻崩溃,泪水自眼底涌出滴落在母亲的手上。他抓住母亲的手,宽慰道:“儿臣一时糊涂,叫母妃担心了。”

“你的性子母亲最了解,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淑贵妃痛哭,声音充斥着无尽的自责:“是母亲无能,帮不了你。”

“母妃,您千万别这样说。”李承泽抬手为她擦拭眼泪。

淑贵妃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搂入怀中,李承泽的身高已经远超过她,但此刻却像只小猫似的缩她怀中,享受着来自母亲的呵护与爱抚。

淑贵妃抱着李承泽哭了好一会,一抬头才注意到不远处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范闲?”淑贵妃急忙放开李承泽。

范闲走过来冲淑贵妃行礼:“见过淑贵妃。”

“你怎么会在这里?”

“母亲,是我带他来的。”李承泽解释,“今日小范大人被父皇召见入宫,小范大人为当代诗仙,母亲素来敬重读书之人,儿臣便冒昧将他也带来了。”

淑贵妃面带歉意:“让小范大人见笑了。”

范闲:“贵妃娘娘哪里的话,是我打扰了您母子二人团聚才是,我这就退下。”

“不可。”淑贵妃连忙叫住他,“承泽难得会带人前来,看来他很喜欢你。”

范闲嘴角挑起笑,冲李承泽道:“多谢二殿下抬爱,我也很喜欢二殿下。”

李承泽:“少油嘴滑舌。”

淑贵妃拉着李承泽坐下,范闲跟着坐在他身旁。淑贵妃还没有从险些与儿子天人永隔的悲痛中缓过来,手在他的头上摸一摸,又在他的脸上摸一摸,无论如何也看不够,摸不够。

“吃过饭了吗?晚膳就在这里吃吧。”淑贵妃问李承泽。

“嗯。”李承泽点点头。

淑贵妃急忙唤来宫女去通知御膳房,晚膳多准备两人的饭食。

母子连心,虽然李承泽极力想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可作为母亲淑贵妃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眼底的疲累。淑贵妃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皇帝有意培养李承泽与太子对峙,也知道皇帝不可能传位于李承泽,于是她紧攥着李承泽的手心痛地说:“你若是觉得累,娘就再去求求你父皇,给你找块封地,离开京都。”

“娘,万万不可。圣意叫我留在京都,又岂是随意可以左右。”李承泽劝着她,叫她不可做傻事。

淑贵妃再次掩面痛哭,“你都这样了,他怎么还不肯放过你……”

“娘!”李承泽惊慌失措地捂住她的嘴,环顾四周未见下人这才松口气,“切莫在后宫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语。”

范闲的心早已被眼前母子二人的画面磨得酸楚发疼,连忙也冲淑贵妃说:“娘娘,您放心,我会帮二殿下的。”

毕竟还有外人在场,淑贵妃意识到不妥,急忙抬手擦去眼泪,“不说这个了,今日是中秋,难得你能来,咱们总归要说些开心的事。”

毕竟是中秋,御膳房为各宫准备的饭菜也比平日要丰盛。时辰一到,宫女们便依次将菜端来,因为提前作了吩咐,最中央餐盘上特意放了三块月饼。

看到那三块月饼,范闲倏地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名字——范慎。他想起每年中秋的时候,晚饭过后家中总会在院里摆上一张桌子,放上月饼、水果等各式贡品,焚香烧纸,十分庄重,而月饼从来都会摆在最中央的位置。

在范闲的记忆中,八月十五的月亮就像李白诗中描绘的那样是一块白玉盘,高悬于夜空,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大都要亮,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从空中掉落,落于这家家团圆的人间——范闲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父母二十多年了。

以范闲身份生活这二十年,他未在范家受过一丝委屈,与亲生父母永别的伤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漠。但今夜或许是受李承泽与淑贵妃母子之情的感染,对父母的思念忽然自心底翻涌上来,且愈来愈痛,愈来愈强烈,仿佛像水似的马上要从他胸腔里流出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范闲怅然念道。

他并未在宫宴上背过苏轼的这首词,淑贵妃与李承泽都是喜好风雅之人,词句一出,二人双双怔住,脸上神情像是误闯仙界见听到了仙人之词,惊讶,欣喜,溢于言表。

“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李承泽难掩激动。

于是范闲将《水调歌头》从头至尾背诵了一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千古名篇,流芳万世,婉约百转,经久不绝。

“范公子当真是诗仙下凡,能在今时今日亲耳听您吟诵如此佳作,实乃三生有幸。”淑贵妃赞赏道。

范闲苦笑一声,“娘娘谬赞了。”

母子间的悲情被这一首词暂时揭过,淑贵妃招呼着李承泽与范闲动筷子用餐。在皇帝面前李承泽吃饭也都没个吃相,在母亲面前更是不加拘谨,见他这样,范闲也变得从容,恍惚间像是真的与家人在团聚。

“与丈母娘吃饭,也算是阖家团圆吧。”范闲心中这样想。

淑贵妃虽然嘴上责备着李承泽吃饭的仪态,可眼中却是遮不住的疼爱。范闲吃饭的时候嘴也没停,为给“岳母”留个好印象,时而来几句诗词,时而又念几个段子,惹得一向娴静的淑贵妃也掩面而笑。

气氛融洽之后,淑贵妃一边拽着李承泽的手,一边又跟范闲说起了自己这个儿子小时候的各种事情。

范闲:“什么?二殿下还曾从树上摔下来?”

淑贵妃:“那时候我养了只猫,想叫它来陪陪承泽,谁知没过几日承泽将自己也当成猫了,跟着猫在御花园的树上爬上爬下,还要掏鸟窝,一脚踩空摔了下来,陛下知道后便将下令御花园中所有的树都砍掉了。”

范闲看向李承泽,“二殿下,你怎么这么淘气?没摔坏吧?”

李承泽白他一眼,冷冷道:“怎么没有,脑子都不好使了。”

淑贵妃:“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李承泽:“母妃,小范大人是诗仙,跟他说这些不合适。”

范闲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爱听,我很爱听。”

李承泽:“小范大人,你小时候有什么乐事,也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开心一下呗?”

“我啊?”范闲想了想,笑着说:“我刚上幼儿园那会,总是找机会偷偷跑回家,我妈没办法,只好亲自跟着我去幼儿园念了几天书呢。”

“何谓幼儿园?”淑贵妃问。

范闲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改口,“我说错了,我来京都之前一直都在儋州,那里临海,我便总去赶海抓螃蟹,有一次涨潮,人差点都被卷走。”

李承泽冷哼一声:“怎么没淹死你呢。”

“承泽!”淑贵妃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娘,没事,他不介意。”李承泽面不改色。

范闲无奈,顺着李承泽接道:“二殿下是在跟我开玩笑。”

……

按照规矩,在宫外有府邸的皇子不能留在宫中过夜。今日李承泽未经允许前来探望母亲已是逾矩,因此晚膳未吃多久,便被侯公公派来的太监催促,提醒他们早些离宫。

眼看又要分别,饭桌上刚刚泛起的几分欢乐顷刻间荡然无存。

李承泽抱着淑贵妃做着最后的告别,心中满是不舍:“母妃,儿臣不在身边的时候,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淑贵妃不知道李承泽又准备自尽,虽然泣不成声,但还是安慰他:“等下一次入宫的时候,母亲再好好陪你说说话。”

“母妃,保重啊。”李承泽悲伤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水汽氤氲。

范闲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二殿下,走吧。”

二人在月色下沿着原路向宫外走去。李承泽一路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路程后,猛地抬头,便见那轮明月正悬于头顶,仿佛静静地在看着自己。看到月亮,李承泽心中大恸,竟十分失态地停下脚步,弯腰扶墙痛哭起来。

“李承泽!”范闲急忙将他扶起,“这里是皇宫,万不可这样。”

“范闲,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照顾母妃的,对吗?”李承泽问他。

“对。”范闲点头。

李承泽拽住他的衣领,又道:“你一定不可以食言,一定要护我母妃周全。”

“你放心,只要我在世上一日,便可保你与贵妃娘娘一日平安。”

李承泽将手松开,“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二人继续沿着路向宫外走去,范闲心中亦不好受,沉沉地冲李承泽说:“其实我也想我妈妈了。”

“叶轻眉?”

“不是。”范闲摇头。

“叶轻眉不是你娘吗?”

“名义上是,但从本质来讲,我们二人更像是同僚,同事,或者说——同类。”

李承泽反应过来,问:“你说的是你原来世界的母亲?”

“嗯。我父母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我虽然不是出生于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可父母却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很幸福。”范闲语焉哀伤,心中满是思念。

李承泽:“你很幸运,我很羡慕你。”

范闲:“李承泽,我明白你的痛苦,出生于皇家,享受着无上的特权与无尽的财富,势必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李承泽:“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奢望过什么。”

二人皆不再作声,沉默着行至宫外。李承泽的马车本在宫门口等着,但他瞥了范闲一眼,便叫车夫不必管自己,先行回去。

范闲脸上现出笑意,抬头看了看月亮,问:“李承泽,你想飞吗?今夜的月亮,可是一年中最圆的。”

“好啊。”李承泽笑着应道。

范闲又将李承泽稳稳地背在身上,脚下一蹬向夜空飞去,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他们的身影从月亮前飞过,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皇帝寝宫内,侯公公正念着今日范闲在淑贵妃宫中背的那首《水调歌头》。皇帝侧身躺在卧榻之上,双目紧阖,神情严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侯公公念完了最后一句,皇帝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问:“听说老二出宫的时候哭了。”

“是。”

皇帝吸了口气,脑海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侯公公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看出皇帝有些不悦,气都不敢再出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半晌之后,皇帝冲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侯公公如释重负,“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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