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2)
暮色已深, 骑兵手持火把,飘散的火星如磷火般闪着吊诡的辉光,直令人想起坊间传言中的阴兵过境。
七月是?鬼月。端宁倏然想到。
她遥遥地看着骑兵所带起的烟尘逐渐消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伤。
七月也是?令令的生辰。
城楼上站着许多人, 仍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军出城的盛景。
端宁压了?压斗笠的边檐, 骑在马上悄悄地进了?城。
她只在灵武停留了?两三日便出了?城, 只因那日在茶馆听到有人说北面有座仙山,不?日将会举办盛会。
老妪仔细地和她说道:“朔方的胡人许多自西而来, 信奉祆教, 崇尚光明与火焰,因此盛会上常会有烟火与火把,姑娘此行甚巧,刚好可以?看看。”
另一位老妪补充道:“平日里盛会都在晦望, 只七月不?同, 特意设在了?中元节那日。”
端宁抚了?抚马匹的鬃毛,温声说道:“那正好。”
她们停在山麓的小镇上稍作休整,快入夜时她只身去了?镇中心的一间茶楼。
说书?人又在讲起二百年前的故事?来,这故事?流传甚广, 连许多从未到过朔方的人也曾听闻,但端宁却是?第一次听。
她慢慢地捧起杯盏,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手心却生了?许多薄茧。
茶水滚烫, 热意一直蔓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饶有兴致地听着说书?人讲说。
端宁的面容大半隐匿在面纱后,她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那样子既像是?侠客又像是?剑士,还?隐约带着些许匪气?。
任谁瞧见她也不?会将她想成是?一位尊贵的公主。
好在每年七月都会有许多远方的客人来到这里,加之?北地多风沙时人都常以?薄纱遮面,因此也没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眼光。
“相传在二百年前时,朔方还?不?叫朔方,也不?像如今这般寒冷。”说书?人打开折扇,缓缓地说道,“有一位老夫在溪边垂钓,整天下来颗粒无收,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感觉杆头?沉重。”
端宁看了?眼窗外落日的余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心中大喜,暗道定?是?条大鱼,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拉上来。”说书?人继续道,“却不?想竟是?一块玉璧,这玉璧只有巴掌大,离开水面以?后更?是?轻如鸿毛。”
“这便是?引起朔方动?乱数十载的通灵宝璧。”
端宁撑着下颌听了?许久,太多怪力乱神的描述让她渐渐失了?兴致,于是?她默默地离开了?茶馆。
夜色已经降临,天上只一轮玉盘,连星子都没有几颗。
她抬头?仰望那轮快要完满的金月,再一次想起了?崔琤,明日便是?她的生辰,这也是?她们分离的第十年。
她吹了?会儿夜风,盘算着这则故事?快要结束时才回去。
说书?人的声音渐渐地淡了?下来,带着些悲凉说道:“最终玉璧沉入水中,再无踪影。”
“说来也蹊跷,本来轻如羽毛的玉璧一入水就又变得沉重无比。”他合上折扇,“二百年来有无数人试图找寻,却都无果。”
端宁倚靠在墙边,她蹙起眉头?心中莫名有些沉重。
她回去得稍晚,本以?为两位老夫人已经睡下,二人还?在摆棋讨论三日前下的那局棋。
端宁想起少年时她也曾常常和崔琤一道下棋,现今两人已十年未见。
有时她也会想,若是?昌庆二十三年她遵从父亲的遗愿嫁入朔方会如何?
也许会有些影响,也许什?么?也没有。
一位公主而已,就算再尊贵也改变不?了?国事?,褪去虚幻的权势外衣,她便只是?一个姑娘罢了?。
但当?她阖上眼眸,她想起却是?兄长临死前的病容。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太子悲伤地看向她,嘴唇不?断地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俯下身认真?听他的话语,父亲便忽然来了?。
父亲最是?疼宠兄长,即便是?自己也身染重疾还?会来探望他。
后来端宁才知晓他只是?想给?崔氏一个面子,通过稳固崔氏的地位来让令令和哥舒昭的这桩婚事?多些效力。
那时的她天真?地抓住母亲的手,颤声说道:“兄长死前一直想向我说些什?么?,他、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端宁第一次触碰到恢弘盛世幻象下的肮脏,她甚至不?敢将猜想推得更?深。
崔皇后的神情像是?比她还?要惶恐,她抚上她的脸庞,长长的指甲刺痛了?端宁的脸颊。
“别乱想,容儿。”母亲抱紧她,“是?你哥哥福薄,承不?住龙气?。”
多年以?后端宁梳理琐碎记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崔皇后是?知道的,她在白日里出了?一身冷汗,久久都未能忘记那种阴冷之?感。
她突然想到,兴许她才是?与皇家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梦醒以?后端宁直接从客栈走了?出去,朔方的夜空澄净,连月色都比长安皎洁许多。
零碎的光点似乎是?流萤,又像是?坠在草丛间的星子,她静默地蹲下身,才发现只是?露水罢了?。
端宁心中的失落堆在一起,竟有些怅惘起来。
当?年她义无反顾地离开那座吞噬人心魂的深宫,却未曾想过令令会再度踏进去,她就好像是?替她挡了?一道劫似的。
只是?世人皆言帝后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宫中又无别的妃嫔,这话听多了?端宁渐渐地也觉得李澹应是?真?的爱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