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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多年不见,弟弟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絮絮叨叨,像是唠家常。
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整个人像刚解冻的尸体一样冰冷。
光透过他的身体,地上没有影子。
陆言在恍惚间意识到一件事,回溯了时间过后,弟弟大概并没有实体。
他就像是入侵了电脑的过期病毒一样存在着,活在真实和虚拟的夹缝之中,而陆言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那座桥。
周围的海水依然滚烫。
陆言第一次意识到,这的确是个梦。和当初,脑花在机场把他拉入意识空间,没有任何差别。
陆言看向了他血红色的眼眸:“所以,你把我叫到这里。目的是什么吗?”
弟弟笑着回答:“如果只是我想见你呢?”
陆言的面色平静:“那你可以放我回去了。”
“我也想。”弟弟回答,“可惜我做不到,我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那你和我之间,注定只有一个能走向终极。”
他的眼里流露出了兴奋的光,缓缓张开双臂:“能再度追随您,我很幸运。但吞噬是我的天性。”
平静的水流在这一刻掀起滔天巨浪,深黑的海水在公顷间捲起千仞之高。
“耽误了这么久,你的融合也完成了。”
弟弟的眉眼舒缓开来:「来吧,用你的弓和刀,尝试杀了我。至少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是平等的。」-
沈轻扬消失了。
用消失这个字兴许不太准确。
陆言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泡,仔细一看,很像是沈轻扬触手上长着的那些眼珠。
不同的是,这些眼珠变成了银白色,它们冷冷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时间是暂停的。
海水停止涌动,海草停止生长,就连面前那个巨大的白色怪物,也停下了脚步,滑稽地抬起了一隻脚。
唯独江月的目光,依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充斥着令人混乱的邪异。
在这片暂停的空间里,还在流动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地上的陆言,他的形体介乎怪物和人类之间,紧闭着双眼,做着一个很难醒来的怪异的梦。
另一个是靠黄尘支撑着身体,几乎要站不起来的唐寻安。
金黄色的血液从鳞片的缝隙里溢了出来,很快就被海水稀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玻璃,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但唐寻安清楚自己不能倒下,因为他身后还有陆言。
这也许是大战前少有的平静。
其他东西不能动,而唐寻安正在养伤,依靠龙骨强行把自己碎裂的身体拼起来。
白色的母虫发出嗤笑:“放弃吧。旧日的神将在他的躯体之上醒来,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没经历过,你不会明白。你要保护的人,是什么样的怪物。”
「你能容下他,知道真相的其他人能容下他吗?我忘了,你应该还什么也不知道……真可笑。无知又莽撞。”
“他不属于人类。同样,也不属于你。”
她的话语如同山谷回音,一遍遍在唐寻安的脑海里迴盪,层层迭迭。
唐寻安很快意识到,对方正在使用谵语。
这个天赋能用来蛊惑人心,对意志不坚定的人格外好使。
但很不巧,唐寻安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即使南墙撞的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的人。
他跟聋了似的,没有给任何反应,只是耳廓里溢出了金色的血。
唐寻安清楚,他能暂停的时间很有限,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这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了。
陆言现在的状态很特殊,像是处于另一个更高的维度,加速陆言身上的时间比暂停时间还要不切实际。
唐寻安不可避免地思考起一些小事。
19岁时,他从未来回去。
乔御忍了很久,没忍住,问他看见了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是好还是坏。
在天赋刚觉醒的时候,唐寻安也试过去未来。他被那时候的乔御严重警告,说这样的代价太大,以及,无论未来看见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这次,乔御自己都没忍住询问,大概是真的很好奇。
他说,他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比他们想过的最好的未来还要好。
而带来这一切的是陆言。
所以,唐寻安无条件的去相信他。
意识到自己的挑拨离间没有效果后,母虫不再言语,只是平静的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她的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容器还没最终育成,她一定要拿回容器。
唐寻安用龙息点燃了一根镇定剂,含在嘴里。
他站了起来,骨头发出了轻响。
唐寻安脸上的神情,比起恐惧,更像是激动。
激动自己即将奔赴的,一个必然的宿命。
……
……
另一个维度的战争仍然在继续。
陆言的手探向了箭筒,发现里面的箭已经空了。
血从额上溢了出来,陆言的视线模糊一片,他抬手擦去脸上脏污的痕迹,顺手把掉落半截的内臟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再生修復着他的身体,但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值。
弟弟说的没错,在这里他们的确是平等的。
他们拥有同样强度的身体,同样的天赋,他会的,弟弟也会。没有任何人,会像他们一样熟悉彼此的身体。
刀刺穿弟弟肩膀的瞬间,他也会被扭断手骨。
箭射进弟弟心臟的剎那,他也被贯穿了腹部。
但相同之中也有不同。
弟弟保留了对陆言从小到大的影响──恐惧。
他活在陆言的梦里,记忆里,活在每个心悸到窒息的梦魇中。
在陆言还年少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面无表情地哭着惊醒,因为害怕,全身生理性的颤抖。
梦里是血红的天空,荒诞而光怪陆离。
他知道自己背后有人,那个人叫他哥哥,还说他会保护他。
但陆言从来不信。
如今,当年的恶梦根源站在了他的面前。
陆言下手依然狠戾,但眼眶里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
弟弟从胸腔发出沉闷的笑声:「看来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上次我是窃钩者。这次,是你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你生来就该是完美的进化体。却逆向拥有了累赘的感情,甚至到现在,还保留着人类的身体。”
「我感到很失望。」弟弟嘆息道。
黑雾缭绕在他的身体上,深红色的触鬚从他的眼眶里、嘴里、乃至耳朵里钻了出来,很快取代原本的脑袋。
他抱住了陆言,却不是为了拥抱,畸变的触鬚不断伸长,像是一张网,牢牢锁住猎物。
触手插进了陆言的身体里,开始大口大口的,贪婪地吞嚥着血液。
陆言的身体冷的像是要结冰。
在被触手贯穿的时候,熟悉的恐惧感淹没了他。
陆言听见了,弟弟胸膛里缓缓传来的心跳。
「祂」正在復生。
在冻的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陆言背部突然传来一阵烧灼的滚烫。
那是……龙骨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