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2）

成长

这是一间简陋的学生宿舍，进门是一个三层的木架子，凌乱地放着脸盆、刷牙缸、饭缸等物，架子旁边乱七八糟地挂着些旧毛巾，下面摆满了暖水瓶。

屋里挨着左右两面墙，各放了三张高低床，住着十二名学生。中间过道竖着摆了六张双人课桌，最里面是两排铁皮储物柜，每人小小一格。

这点空间当然不够，因此桌子上、床下、墙边都堆满了各种杂物，加上没几个人床上的被褥是铺好的，显得拥挤又混乱。这会儿桌上放着一堆中午吃完没洗的饭盒，床下隐隐散发着一股股馊臭味。

在这样一个房间当中，站着个穿戴齐整的男生，和周围脏乱差的环境稍微有些格格不入。

男生约莫十七八岁，脸庞轮廓分明，身材高大健壮，宽肩长腿，原本就压迫感十足，还穿了一身黑。黑色皮夹克、深灰色高领毛衣加黑色牛仔裤，头发原本是板寸，不过二月里不能剃头，现在稍微长了点。他不带什么表情，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红色塑料外壳的镜子，看起来分外不好惹。

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只要不故意惹他，不用担心他揍人。

上铺一个男生抱着本厚厚的武侠，倚在床头翻开，伸头瞧了他一眼，嘻嘻笑道：“老李，你本来就够引人注意了，再穿这么帅，晚上联谊会女生肯定只顾着看你，我们这些光棍更没活路了！”

说起这个大家就心痛，只怪当初选错了学校，从此女生无缘。他们读的学校叫“省能源技术学院”，是一所位于省城东区的中专。因为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常常一个专业的学生性别全部是男。他们念了三年，在学校见到的女生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学校又名“东路和尚庙”、“东区光棍培训基地”。

学校满是些不到二十岁的光棍，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很不利于校园安定。学生会经常组织和其他学校联谊，也兼具相亲的功能。这次的联谊会是与中师合办的，他们能源学院的男生去那边参加。师范学校和能源学院正好相反，一个班最多几个男生，也很乐意和能源学院联欢。

高大男生挤了些发胶抹在头发上，把碎头发弄到后边，再低头看着镜子，眼皮都没抬：“我不去。”

“又要去找你那个同学呀，联谊会你真不参加？你不知道，中师的漂亮女生特别多！”下铺一个室友也忍不住叫起来，但话语中的喜悦明白无误，当然是在高兴少了个强力的竞争对手。

“就是，男生有什么好见的，还每个星期都去。联谊会你一次都没去过，我跟你说，跳交谊舞可有意思了。”室友们嘿嘿笑起来。

身材高大的男生还是不为所动，只顾着弄发型，室友就不劝了。其中一人马上凑到他旁边，腆着脸，笑得十分谄媚：“磊哥，那你不去，能不能把西装借我穿下？这次该轮到我了。”

这名人高马大的黑衣男生就是李磊了。三年前，听说徐宁玉要来省城念书，他奋发图强，竟然考上了省能源技术学院。这可是省重点中专，毕业之后全都直接分配到国企大厂子，录取分数比排最后一名的市重点高中都要高。

连徐宁玉都没想到李磊能进步这么大，还劝他要不要去念高中，然后考大学。李磊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想早点念出来，早点工作，真是初心不改。

在省城读书，坐火车回去都要一个多小时，自然只能住校。没想到小玉不想住宿舍，竟然财大气粗地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住，可把李磊震惊坏了。只可惜能源学院地方偏，去一中那边要坐两个小时公交车。李磊平时住校，周末才跑去那边，

去年开始，国家实行双休，一周放两天假，徐宁玉之前长假才回家，现在隔一两周就回一次淮水市。那时候李磊也直接去火车站，跟小玉一起回去。现在有了手机，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排队打固定电话，联系更加方便。至于联谊会什么的，吵吵闹闹的，他才不感兴趣。

他正要说话，牛仔裤的口袋里忽然传出一阵响亮的电子音。他赶紧把手放进口袋，掏出来一部银灰色的直板手机，同时迈开长腿来到了门外，这才接通电话。

因为他用的是便宜的小灵通手机，只要办理入户就免费送，通话一分钟才一毛钱，一个月最多花个一二十。相比较现在动辄数千元的手机，小灵通可便宜太多了，因此国内使用人数非常多。

但是小灵通的信号不太好，在屋子里接电话经常卡顿，所以大家都习惯了尽量站在空地接。他们的宿舍是几排平房，外面院子里除了一排水龙头，只停了些自行车，十分空旷，小灵通的信号很清晰。

手机接通，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我刚下课，才看到你发的信息。晚上看冰箱里有什么，随便弄点吃，明天再去买新鲜的菜。星期天大姨过来，我们出去吃。”

李磊握着手机，不自觉露出个笑容，早上上课时，因为某些消息而忐忑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你下午放学等我一会儿，我去你们学校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还要绕路过来，你直接去家里就是了，我自己骑车回去。”电话那头，少年拒绝道。

李磊却很坚持：“现在外面那么乱，你不是说班上有个学生老是针对你，万一他使坏怎么办？等我过去接你，顺便找那个家伙谈谈。”

“吓唬一下就算了，别把人打坏了。”少年没办法，叮嘱了一声才挂断电话。

李磊收起小灵通，心情很好地回到宿舍，把收拾好的书包往身后一甩，就要出门去自习一小时，然后直接坐车去徐宁玉学校。因为这两年的下岗潮，国企厂矿效益非常差，导致中专学的生不再像前几年那样认真读书，他这样自觉学习的反而是异类。都是跟小玉待一起久了，人不知不觉就只想上进，不爱浪费学习时间。

走之前，李磊从储物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西装，放到那名男生怀里：“当心点，别弄脏弄破了。穿好也不用你洗，给我挂屋里就行。”他的西装可是毛呢料的，室友粗手粗脚，洗完估计就皱巴得不成样子了。

“哎，我肯定小心穿！”男生响亮地应了声，高兴地咧嘴直笑。

李磊走出宿舍，站在院子里，望了望上面四方的蓝天。想起早上老师说的，他们三年级马上就要开始实习。他学的是采矿技术专业，自然要去煤矿实习。可省城没有煤矿，老师说他们八成是去成平市，学校和那边有合作。

成平市在省城北方，坐火车都要一个多小时，离淮水市就更远了。他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有些小郁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等放学去和小玉商量一下吧，李磊在心里叹口气，单肩背着书包快步朝教学楼走去。

另一边，位于省城中心区的省一中内，教学楼后面一棵大树旁，徐宁玉收起手机，把双手插在格纹大衣的口袋里，也仰头透过斑驳的树影，看了看蓝天上飘悠悠的白云。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他已经在一中读了三年，这学期结束，就要高考了。

虽然是第二次念高中，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知识早都没了印象，完全像没学过一样，要重头学起。这三年，他全部心力都放在读书上，写作都暂停了，生意也全靠家人帮忙打理。他上辈子都能考上燕京大学，这辈子要是还不如以前，徐宁玉一准会郁闷得不行。

所幸上学期期末，学校推荐他成为燕京大学的保送生。初审之后，这个月要参加笔试和面试，再通过就无需参加高考，可以直接进入他所选的专业。

只是当时，隔壁班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二的男生也获得了保送生资格，却没有通过初审。前几天接到通知，大概认为是徐宁玉抢了自己的名额，竟然背地里和人说要给他好看，结果被人传到了徐宁玉耳朵里。一次徐宁玉去办公室，路上遇见那名男生故意找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挺烦人。

前两天李磊打电话过来，徐宁玉随口把这事告诉了他。没想到李磊记在了心里，今天就要来和人家“谈谈”。这年代，十几岁的男生因为多瞅两眼都能打一架，可比后来的孩子凶悍多了。徐宁玉知道李磊有分寸，到时候他也会拦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放松了一下眼睛，徐宁玉这才准备回教室。这边教学楼一共有三层，高三在顶层，他不紧不慢地穿过一楼的走廊，吸引了一堆学生的注意力。

十五岁的少年俊秀挺拔，就好像这春日里嫩绿的杨柳，青春鲜活。他刚要路过一层高一的班级，原本喧闹的教室越发热闹起来。教室里响起一片议论，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嚷着：“三年级徐宁玉过来了！”

窗户边、门口，顿时挤过来一群女生，都嬉笑着朝外张望，好些女生激动地小声喊着：“哇塞，你看他穿的，简直帅呆了！”

这是去年开始的流行用语，其实徐宁玉的穿着打扮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灰色格纹双排扣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羊毛衫，黑色牛仔裤配白色球鞋。都是很简单的搭配，但因为人好看，硬生生穿出了港台明星范。

徐宁玉朝她们露出个浅浅的微笑，转身去了中间的楼梯，身后的惊呼声顿时更加响亮。

接送

一中的学习任务很紧，下午要上四节课，从两点一直上到快六点，住校生周日到周四还要上晚自习。要不是街道上没几个路段有路灯，外面治安也有些乱，学校恨不能让走读生也来上晚自习。

这会儿刚刚三月份，六点钟天都快要黑了，徐宁玉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书包，随着人流走下教学楼。旁边一直有学生看他，偶尔发出阵阵嬉笑，能听见什么“好帅”，徐宁玉习以为常，垂着眼睛只当没听见。

刚走出楼道口，昏暗的天光下，花坛边某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徐宁玉的眼帘。

这人直接坐在水泥台子上，一只脚向后蹬在砖头上，一条长腿随意舒展地踩在地上，正面无表情地昂头望天。这么冷漠的表情，再配上样式新潮的黑色皮夹克，很有些不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