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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梦:萤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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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只是个人类,不值得的。」

她说:「值得的,因为我遇见了他。」

那是一切的开端。

至今他仍记得那双如月银眸里的毅然与无畏。

湖上烟波如纱,粼粼水光透出空蒙。长而曲折的回廊如沉睡的修长神兽,静默地躺卧於此。水榭美仑美奂,映着月se,润泽如珠。

男子一袭黑衣,凭栏而立,清风扬起衣摆,墨se长发飘散於空,隐隐透出一gu王气,磅礡地掩盖一切事物,甚至是男子己身的美貌。他抬起黑se的眼瞳,颜se深浓而纯粹,夜se里却光采夺目。

他将视线落於远方的树林与林间的流萤。片刻後,他皱起眉,露出厌恶与无奈并存的复杂表情。

夜景如梦,回忆似幻。

「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吗,罗梦?」

夕yan西移,大地一片殷红。

那是血的颜se,既是开始,亦为结束。

妇人在屋外的水缸旁洗去汗渍与尘土,小心而缓慢地推开残破的门扉,轻轻地踏入屋内。

水声。

门轴声。

脚步声。

以及几不可闻的叹息。

少nv倚墙而坐,她睁开与母亲相似的眼,灰白瘦削的脸颊带着憔悴的笑花,「母亲,您回来了。」

「怎麽不躺着休息呢?」妇人在她面前落座,黝黑粗糙的手探向她的额头,「好点了吗?」

「这样休息就好了,成天躺着反而难过,」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她闭了下眼,继续微笑着。

「今个儿晚了,明个儿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了,妈妈,」她皱起眉,心理与身t的苦相交b迫,「家里用不着花这种钱。」

「说的是什麽话呢?这家里就只有咱母nv俩,你要是有个万一,妈妈可怎麽办好?」妇人的声调轻柔若幼雏的羽绒,字里行间带着埋怨,不是对她,也不是对自己。

但,是对谁呢?

是上天?

是命运?

还是人心?

她想回答些什麽,一gu腥甜爬上喉头,她困惑地皱着脸,接着发现自己什麽也看不到了。

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急切而慌乱。

发生什麽事了?为什麽这麽慌呢?她想问,但声音却忽然中断了。

天se,暗得这麽快吗?

「殿下,您要歇息了吗?」

「不,」男子没有回头,声音幽渺地传来,几乎掩没在枝叶的沙沙声里,「宇方,这样的夜晚,没有让你想起什麽吗?」

明月。

清风。

流萤。

湖畔密林。

那个仲夏的夜晚。

身着水se长袍的灰发男子一怔,感受到某种细微的痛苦,正如水中的气泡般缓缓浮出,随即幻灭,散出淡淡的心酸。

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原本是那麽沉重的痛苦,如今却几乎要不复记忆。

岁月抚平了伤痛,他明白,却无法接受。

那道创伤,应该永远淌着血,永远扯着疼,好提醒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良久,他开口回答,声音里有着罕见的颤抖:「是,殿下。」

食梦回过头来,墨黑的眼睛灿美如星,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侍臣,轻轻地应了一声。

叶间的流萤隐隐约约地移动,远方的湖面朦朦胧胧,是个宁静而美丽的夏夜。

然而,少nv眼里所见并不是月光下的奇特美景,而是一片的漆黑与鬼影。她赤足踏着沾染夜露的土地,凉意沁入,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少nv仍记得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剧痛,仍记得母亲在耳边的呼唤,然後呢?

某种物事此时自林间窜出,擦过她的脸颊,留下怪异的sh意,随即消失不见。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拔足狂奔,穿出树林,直至湖边。然後,她脚一软,即刻跪坐於地,放声大哭。

为什麽她会在这里?

这里是什麽地方?

谁来救救她?

「怎麽救你?是救你离开痛苦?还是救你离开这里?」

少nv闻声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立时忘了恐惧,忘了哭泣,仅是怔怔地望着对方。

那是名有着白se长发的年轻nv子,优雅地立於湖畔,雪se罗纱随风飘动,花瓣似的唇噙着淡淡的微笑,银眸彷若月般皎洁,静静地看着少nv,平淡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冰凉如月光。

萤火无声地动。

枝叶沙哑地笑。

湖水沉默地晃。

夜风温柔地说。

「你希望别人怎麽救你呢?」nv子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彼方,虽然温软,却有力地推动着时间的巨轮,「请告诉我。」

「你……是谁?」一种亵渎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少nv垂下头,为自己的提问感到羞愧。

nv子微笑,银se的目光与月光交叠,穿透浓密树林,以及少nv的灵魂深处,她轻启樱唇:「我是罗梦。」

「我……在做梦吗?」

「不,」罗梦敛去笑容,「你迷路了,这里,是我的树林。」

「殿下,」一名年纪稍长的蓝衣男子忽然出现,「原来您在这里。」他抚去垂落额前的发丝,深褐se的发髻因着月光而透出光泽,温和可人,刚毅的脸上有着放松的宽慰表情。

雪白的仙灵对他轻轻点头,「有贵客来访哪!宙亚。」

萤火流转,明明灭灭,如风中烛,如人x命。

她的人生起於某个有萤火游荡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瘦小的孩子,一定会夭折吧!

那时,母亲说,无论如何,她会尽力保住她的孩子,因为,那也是他仅存的血脉。

那时,战乱与盗贼交替,刮着强劲的腥风,落下凄楚的血雨,温饱的洁白云朵渐行渐远,终至完全不见踪影。

温饱的日子是什麽模样?

人们以为,温饱其实是虚幻的梦境。

「你们是神仙?」少nv那麽问,「还是妖魔?」

「都不是,」罗梦那麽说,「我们是捕梦者。」

「捕梦者是什麽?」少nv那麽问,「捕梦者做什麽?」

「我们见梦,我们听梦,」罗梦那麽说,「我们闻梦,我们吃梦。」

「梦可以吃?」少nv那麽问,「梦怎麽吃?」

「梦可以吃,」罗梦那麽说,「梦这麽吃。」

相同的流动的萤火。

相同的朦胧的月光。

相同的宁静的湖水。

她开始不自觉地以目光追逐那琥珀眼瞳的拥有者。

他是那麽地温柔。

然而,他们的视线从不交会。

那澄透如蜜的眼睛里,惟有那似月的nv子而已。

「你也是捕梦者吗?」她如此问,「你也吃梦吗?」

「我不是捕梦者,」他如此说,「我不吃梦。」

「那你是什麽人?」她如此问,「那你做什麽?」

「我是个仆人,」他如此说,「守护着珍贵的东西。」

「你作梦吗?」她如此问,「是恶梦还是美梦呢?」

「夜深了,请歇息吧!」他如此说,并且使用了她的名字。

那是她听过最美的声音。

萤火微明,闪闪烁烁,似夜之星,似人记忆。

她的记忆起於某个有月华照耀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孱弱的孩子,只是虚耗米粮吧!

那时,母亲说,无论如何,她会尽力养育她的孩子,因为,那也是他ai她的证据。

那时,天候与虫害更迭,母亲守着贫瘠的土地,守着残破的屋舍,守着她。

母nv俩一起回忆着父亲的往事,排遣饥饿的感受,即使她从未见过父亲。

她最喜欢天寒时节,因为可以在取暖时汲取母亲身上的淡淡香气,抵挡凛冽的严冬。

「你可以选择一个梦境,」罗梦这麽说,「生活在那里。」

「梦?」少nv这麽问,「任何梦吗?」

「任何梦,」罗梦这麽说,「以你的其他梦作为代价。」

「那麽,从此我不能做梦吗?」少nv这麽问,「那麽,我只剩一个梦吗?」

「唯一的一个,」罗梦这麽说,「永恒的美丽梦境。」

没有病痛,没有饥馑,没有灾祸,没有战争,惟梦而已。

宙亚这麽说。

少nv忽然感到愤怒,为什麽他们对她的梦视若无睹?

「我想回家。」少nv这麽说。

偏着头,那双银se的眼睛含笑,「是吗?」

月儿高挂天际,树林里是恍惚的凉爽,少nv轻闭了一下眼,「是的,请您让我回家。」

「这里不好吗?」蛾眉微蹙,罗梦伸出白玉般的纤指,萤火停留於上,透出森森的绿光。

「这里很好,只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是吗?」罗梦喃喃道:「家……吗?」

少nv微笑,勉为其难地,「我…想念家母。」

「母亲啊……」罗梦合掌将那萤火收起,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你真的想回家吗?」

「可以吗?」少nv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你已经si了吗?」罗梦一叹,「确实如此,」她站起身,任萤火围绕,「你喜欢萤火吗?」

少nv一怔,「…喜欢,它们……很美……」

「是吗?」雪白的捕梦者微笑,「这些,是人类呢!」

「人类?」

「是啊!这些,是人类用yan寿,向我交换的梦。」

罗梦话声一落,萤火便躁动起来,移动的光影令少nv眼花撩乱,这,真的不是梦吗?

「这不是梦唷!」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回荡於浓密树林之中,「这是现实。」

「我不明白……」少nv感到寒冷,她环抱自己,微微退缩,「我……只想回家……而已……」

「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家吗?」银se的眼瞳里有着哀求的意味,「不能留在这里吗?」

少nv将视线移向宙亚,琥珀se的眼睛坦然承接她的目光。

里面,什麽也没有。

於是,她回答道:「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家。」

罗梦垂下眼,「这些,里面有yan寿,也含有灾厄,你愿意承担吗?」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交换回去的机会。」少nv困惑地望着罗梦,「难道,si亡会好过活着吗?」

罗梦不语,宙亚不语。

远方的虫儿咯咯笑着。

「那麽,这,是你的了。」银眸拥有者将手里的萤火放出,萤火一窜,隐没於少nvx口之中。

一直沉默随即在侧的宙亚yu言又止,琥珀se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在场者皆未注意他深锁的眉宇,即便是他本身亦未曾察觉。

毁灭的暗示一闪即逝,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那时许下愿望的话,是否能在一切成空前实现?

十年寿命。

十种煎熬。

母丧,她无力善後。

屋塌,她无力修缮。

田焚,她无力复原。

村毁,她无力逃离。

盗贼享用了她纤弱的身t,随即离去,从此她没有见过这群盗贼,却仍听见他们证明自己存在的恶行。

人生,确实苦短。

有时,她会想起那个仲夏夜里的萤火,与那名为「罗梦」的nv子。

而更多时候,她想起的是那名为「宙亚」的男子。

罗梦好吗?

宙亚好吗?

他是否如同往常一样,琥珀se的眼睛仅仅注视着罗梦呢?

那个夜里,罗梦对他说了什麽?

「这里好冷,哥哥。」罗梦有没有这麽说?

那时是否见到晶亮的泪珠滑落,褪se的樱唇轻颤?

「宙亚……不回来吗?」罗梦有没有这麽问?

那时是否听见自己不耐的回答?

是因为宙亚未尽辅佐责任?

是因为宙亚已被驱逐?

「不!不!」罗梦有没有这麽喊?

那时是否见到雪白人影飘然而落,於是他安抚她?

别再想宙亚回来了,乖乖听话,嗯?

「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的……是我的……」罗梦有没有这麽低喃?

那时是否听见不知名的怒火在x臆中燃起?

是否拂袖而去?

为什麽愤怒?

为什麽让罗梦独自饮泣?

湖畔密林里,残余的萤火光芒闪动。

风穿越树林。

风穿越湖面。

风穿越水榭。

风在呜咽,徘徊不去。

谁在哭?

湖畔密林里,有月亮在哭。

为什麽哭?

因为月亮犯了错,所以身边的星辰消失了。

「若有朝一日,我触犯禁忌,」食梦低语:「会有人阻止吗?」

「殿下,此即微臣存在之意义。」

他是宇方,守护着捕梦者本身。

因此,食梦不常笑。

与那轮天真的明月不同。

「这个地方,好静啊!」

「是,殿下?」灰发男子凝重地看着他所服侍的捕梦者,侧耳倾听。

风儿不是在叹气吗?

虫儿不是在哭泣吗?

那纯正黑暗的男子,想听见什麽声音?

谁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会畏惧寂寞哪!」低沉的男声,如歌似地咏叹。

萤火飘移,浮浮沉沉,若池中萍,若人际遇。

她的绮想起於某个有辰光灿烂的夜晚。

那时,人们说,这麽悲惨的孩子,必是受到诅咒吧!

那时,那人说,或许他可以共享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因为,他也同样遭受诅咒。

那时,她初次见到人生里的曙光。

那是名男子,拥有她魂牵梦萦的面容,与湖畔密林里所见的琥珀se眼睛。

他们共同生活,互相扶持,沦落天涯,相逢相识。

然後,她作梦了。

在没有萤火,没有月亮的白昼。

一片光亮之中,他朝她走来。

对她微笑。

对她说话。

「罗梦呢?」她问。

「那是谁?」他问。

他从不问她的过去。

他从不提他的过去。

许多时候,她会见到他坐在屋外,凝视萤火,眉头深锁。

但他不说,她就不问。

夜晚属於梦。

梦属於捕梦者。

捕梦者属於黑暗。

黑暗里不应存在任何发光的事物。

可偏偏存在。

光明本该排拒任何黑暗的事物。

可偏偏x1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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