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岁农妇照料两瘫儿40年愿一辈子做他们的拐杖(2 / 2)
温县地处黄河北,一家人绕道开封过黄河南下,最后啥吃的都没有了,就用衣裳换杂粮面,走了整整21天,这日子一辈子都忘不了。闫玉梅掰着指头说。
年轻人不吃这不吃那,俺啥都吃。闫玉梅端着碗,烩面吃得哧溜响。保山金山手臂无力端不起碗,只能趴在桌子上,用筷子挑着吃。
一家人在吃烩面,保山金山手臂无力端不起碗,只能趴在桌子上,用筷子挑着吃。
吃完午饭,闫玉梅要想办法把金山弄到一辆轮椅上。去年春节,县残联送来了一辆电动轮椅,哥俩轮流坐,终于有机会出门逛逛。没轮椅的时候,兄弟俩的伙伴是小马扎,马扎是村里的木匠送的,看两兄弟可怜,不要钱。
可如何坐到轮椅上,也费尽周章。之前,闫玉梅还能抱动保山金山,如今真是抱不动了,比一口缸还沉,她服老了。闫玉梅还有个大儿子今年68岁,当了大半辈子民办老师,如今一个月领190元民办教师养老补贴,还要在外打工,补贴家用。
大儿子念书多,懂得杠杆滑轮原理,花了50多块钱从朋友的厂子弄来轴承、滑轮、铁链和钢丝绳,在堂屋做了一个手动起重机。
金山坐在马扎上,一根绳子缚身,绳子一端连接滑轮,滑轮另一端连着铁链,闫玉梅拽得铁链哗啦响,物理运动之下,毫不费力,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双脚耷拉着,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
闫玉梅用杠杆原理,把金山放进了轮椅里。
上天堂一样的太平年
坐上电动轮椅,金山保山就能在村里逛一逛,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邻居说,保山金山命好着哩,有个好妈,没妈恁俩活不成哩。
除了电动轮椅,去年春节,县残联还给闫玉梅家送来了冲水马桶。
马桶计划安在堂屋门前,离卧室近。眼下,大儿子在门前挖了一个两米深的坑作化粪池,坑口用水泥板盖住。
这个化粪池,老让闫玉梅想起以前打仗时住过的简易防空洞。
提心吊胆的日子捱到1949年,闫玉梅终于过上了上天堂一样的太平年,20岁的她从遂平搬回温县,坐着轿子嫁给了打小许下的娃娃亲,谁也不认识谁,都是第一次见,老封建说的那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啥爱情那都说不成。你不愿意,老人当家哩你当家哩?闫玉梅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羞臊。
年岁太平了,日子依然清苦,丈夫做河工,常年不回家,吃大锅饭,一人一天二两半面,闫玉梅舍不得吃,从牙缝里一点一点省出来,实在饿了,在地里偷偷啃生玉米。
省下来的面有大用处,大儿子感冒了,吃不下饭,闫玉梅想给儿子做顿好吃的,就用省下来的面糠和上白菜叶,用水拌汤,偷偷喂给儿子喝。
1980年,闫玉梅50岁的男人因病去世,儿子保山和金山瘫痪。1983年村里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闫玉梅家分了7亩地,家里却没了男劳力,闫玉梅自己一个人种地,独自照顾两个瘫痪在床的儿子近40年。40年来,闫玉梅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几十年来,闫玉梅见惯了生死,也无惧生死,偶尔参加葬礼,倒像是参加一场聚会,岁月和生活早就熬干了眼泪那种东西。父亲去世那年,母亲哭得很伤心,从那之后再没见她掉过泪。金山回忆。
可如果儿女们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闫玉梅还是担心,她受不了这种悲恸。
闫玉梅满是皱纹的手。
不敢老去
88岁的闫玉梅,耳不聋眼不花,腿脚灵光,大儿子说这是老天爷赏脸,怕她太苦。
只是,日常的柴灶和生活的烟熏火燎,她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岁月的痕迹在脸上随处可见。可她不敢轻易老去,无亲可恃,只能靠自己,她要做两兄弟的拐杖。
保山和金山相信,不同的脚走不同的路,他们不想把人生固定在床板和轮椅上。保山做皮鞋,金山编藤椅,保山修电视,金山修手表洗衣机,手艺是跟乡里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人学的。
大概是残疾人和残疾人之间的惺惺相惜,20多岁那年,金山摇着轮椅经过一个乡里的维修店,看到一个没手没脚的人在修电视机,用嘴巴叼着螺丝刀,摇头晃脑。看到轮椅上的金山,他放下螺丝刀说,想学吗,喊一声师傅,我教你。金山终于能自己混上饭了。
闫玉梅做了一辈子饭,走了一辈子路。金山在乡里修电视机,闫玉梅每天从村里走到乡上,给金山穿衣做饭,傍晚从乡上走回村里,来回两公里,金山修了八年电视机,闫玉梅来来往往走了八年路,接近六千公里。
后来,修电视落伍了,修手表也赶不上潮流,金山自学修手机,修电脑,现在流行上门服务,都修不成了。
靠着修家电的几年,两兄弟攒下三千块钱,借了2万块钱,把土房翻盖成平房。村里专门给批了一块村中临街的地,新房盖起来,让他们开小卖部过活,用了三年,两兄弟还清了外债。
如今,超市进村,小卖部开不下去了,一家人的生活全赖政府救济。政府给保山办了五保,给金山和闫玉梅办了低保,闫玉梅把家里的2.5亩地承包出去,一亩地一年挣500块。满打满算,一家三口一年一万多元。
有了这些钱,一家人很满足,可以打发一年四季的用度。闫玉梅一家也是发自心底的感谢政府:如果不是政府救助,一家人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也不能事事都找政府,闫玉梅也理解,政府对于她这一家人也是仁至义尽了。眼下,闫玉梅最愁的是,等自己老了,两兄弟谁来照料。
前年冬天,闫玉梅扫雪时,腿上像坠了铅块,一头栽在慢坡上爬不起来,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该死了就不能活,可我死了他俩咋办哩。在雪地里挣扎,直到被人救起。
去年春节,闫玉梅得了一场重感冒。平时生病,她自己吃把药就抗过去,从不去医院。但这一次,闫玉梅呕吐,吃不进饭,硬抗了一周,直到外地打工的大儿回村,才把她送进医院。
闫玉梅偷偷到乡养老院打听,能不能等自己死后,把孩子送到养老院,可养老院没有专业护理,公家也替我们愁,没办法。
两兄弟正筹划着找活路。金山听人说在网上直播唱歌就能挣钱,兄弟俩正在努力学唱歌,唱的都是老歌,比如《母亲》、《多少次想你》。歌至动情处,金山潸然泪下,别人家是娘养儿小,儿孝娘老,我们却无法尽孝,还拖累了老娘。
金山听人说在网上直播唱歌就能挣钱,兄弟俩正在努力学唱歌。
今年夏天,县里组织电商培训,金山报名参加。从村子到县城15公里,来回六个小时。
每天早晨四点半,天色微亮,闫玉梅不用闹钟就能准时起床,她使尽全力,双脚紧绷,将金山抬起,再把铁链拽得哗啦响,物理运动之下,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双脚耷拉着,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
金山坐着轮椅往返15公里,去县里参加电商培训。
谷黄线上,晨光和暮光都会穿过树林,撒下细碎的金光,卡车小车疾驰而过,一辆时速5公里的电动轮椅,踽踽独行。
新京报记者王瑞锋 编辑胡杰 校对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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