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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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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有悬挂式的小彩电,乔安安觉得太冷清,又开了电视给周幼晴看,电影频道放着一部上个世纪的喜剧片,病房其他人看得哈哈大笑,周幼晴也因为剧情的滑稽不时弯弯嘴角。

守到晚上八点多,周衡找来,乔安安才肯回去。

那时,周幼晴已经睡着了。

周衡一进门就看见靠窗那张床上的瘦小身躯,她穿着病号服,被子松松垮垮盖了一半,头发剃光了,微弱的白光不太明亮,落在她脸上,剃头之后,从病房门口的视角看过去,她的鼻子更挺了,周幼晴是侧着头睡的。

他走进,仔细看她的睡颜,越觉得她这个样子,比醒着的时候安分点。

她会受伤,周衡打从一开始就想到了。

她这样的倔脾气,从来不晓得什么叫留余地,总是憋着一股劲往前,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说后悔,性格又倔又硬。

跌倒、受伤,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在所难免的。

25

周幼晴在医院住下,白天几乎是她一个人发呆、看看电视。

周衡只有半夜才有空来陪床,大多时候她都睡着了。

倒是乔安安每天雷打不动的送鸡汤过来,但也只有下午放学那一小段时间能陪着她。

鸡汤是乔素萍亲自熬的,用砂锅,在市场买的肥鸡,有时候用菌菇炖,有时候是枸杞红枣,她来看过周幼晴好几次,拉着周幼晴的手说多亏了她,后面店里实在太忙,就没时间来了。

但是每日一大保温盒的鸡汤永远准时。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药吃得太多,总是觉得犯困,不看电视的话,哪怕是白天,也总能沉沉的睡着。

墙上的挂钟嘀嗒跳着,今天乔安安还没来,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旁边软硬兼施着让周幼晴多喝点鸡汤了。

拿过桌上的随堂笔记,周幼晴翻了翻,她打算再等半个小时,如果乔安安还不来,那么她自己下楼买点什么吃也好。

笔记是乔安安一字一字认真抄写的。

她说周幼晴上不了课,自己要帮她把错过的知识点都记住,她那么好的成绩,不能掉下来。

那时候周幼晴有点想笑。

她想事情总是这么纯粹。

乔安安是七点过三分进来的,她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沮丧着脸把保温盒打开。

“幼晴,你知道吗,我今天去找学校调监控了,明明公共值日区的监控是好的,他们偏说记录丢失了…为了包庇许邈什么都能编出来,就因为她有个有钱的爸爸吗?”乔安安越说越激动,红着眼眶抹眼泪,抽噎了好几下,又啜泣着说,“明明、明明那个人也是我的爸爸…”

周幼晴突然很心疼她,扯扯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来,“没关系,监控的事情等我回学校再想办法,倒是你,别总哭,我本来就头疼。”

乔安安含着泪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周幼晴发现今天的菜不再是鸡汤,换成了乳白的鱼汤,细丝的姜和葱洒在里面,看起来很鲜。

“这是我让我妈换的,我说,喝太多鸡汤你可能会腻,就让她煮了我最喜欢的豆腐鱼汤,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喝,你要是更爱喝鸡汤,明天我让我妈妈换回来。”乔安安忙着在一旁解释。

看着周幼晴喝了一口,又连忙问她味道怎么样。

“挺好喝的。”周幼晴端着碗点点头。

乔安安这才放心,又开始叽叽喳喳讲起学校的事情。

半个月后,周幼晴出院。

乔安安送了她一顶黑色的假发,说她戴上的效果跟她剪头发之前是一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待习惯了,回家的第一天半夜,伤口处就疼得整个人根本无法正常睡觉。

周幼晴摸着黑想开灯,头疼得恍惚,不小心撞到桌子边,东西哐当落了一地,还有玻璃碎掉的声音。

她咬紧牙,手撑着桌面,痛得浑身发抖,额头直冒冷汗。

缓了好一会,头顶的灯亮了。

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摇摇头,才终于看清门口那道虚影。

是周衡。

26

那瞬间,痛感达到最顶端,周幼晴撑在桌上的手一软,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甚至开始耳鸣。

“周幼晴,你的药在哪?”

她听见他的声音,却没办法看清他。

努力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那种扯神经的疼痛,仿佛是千万只蜜蜂叮在皮肉上,密密麻麻的疼,逼得人大口喘气,冷汗布在额头,风一吹,凉个彻底。

她尝试了几次开口,最后颤着声发出类似呜咽的细小声音,“抽屉、第二格,蓝色,两颗…”

完全的疼痛由大脑牵制着语言功能,话语做不到完整,紊乱的词汇乱窜,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周衡听懂了,给她拿了药,再转身,周幼晴已经疼到蜷缩着蹲在地上。

她住院这些天,又瘦了,蹲下时整个人看着很小一团,痛苦得五官都快要皱到一起。

周衡把她抱回床上,喂了药,又拿毛巾给她擦额头。

伤口又痒又疼,周幼晴混沌到想用手去挠,被周衡死死抓住手腕,用粗绳绑了起来。

她痛得双眼浸了水光,于是,黑色的眸变得更亮。

“周衡,我好痛…”这会儿的她是清醒的,疼痛也就更清晰。

看着他说疼的时候,单薄的肩膀颤抖着,眼尾也红了。

她的眼神灼得他心疼,周衡不忍看她无济于事的挣扎,紧紧把她箍在怀里,她真的好瘦,细瘦的身躯,却有很大的劲,痛到必须要反抗些什么才会好受,他按着周幼晴的肩头,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她的呼吸胡乱的打在他肩颈处,比以往任何一次交合时还要缠绵。

突然,左肩一痛。

是她咬住他的肩头,发了狠的用力,生理性疼痛让他抱着她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按住她的力度更大。

像是要揉碎她,再把她揉进身体里。

“我知道你疼。”

“再忍忍,周幼晴”

温柔的声线哄诱着她,周幼晴咬着他的牙齿终于渐渐松开。

冰凉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他和她的肌肤上,黏腻着、痛苦着。

烙印下某些消不掉的东西。

疼痛持续到后半夜。

囫囵吞枣睡了个觉,周幼晴醒来,周衡不在家了。

她要去学校,洗漱时才发觉手腕隐隐作痛,抬手一看,腕上的深色痕迹格外显眼。

绑得真他妈狠,公报私仇似的。

周幼晴骂了句脏话。

她没戴乔安安给的那顶假发,就那么去了学校。

周幼晴长得好看,剃了发也不丑,就是挺吸睛的,一路过去,回头率不少。

更何况,后脑还有纱布包着。

就这么顶着各种目光进了教室,周幼晴还没落座就被陈笛拉住了,他跑得气喘吁吁,“你快、快去办公室,班主任找你,乔安安也在,说是许邈来道歉了。”

周幼晴疑惑的拧拧眉,跟着陈笛去了办公室。

里面站了很多人,许邈和她的两个跟班垂头丧气的,身后还有几个骂骂咧咧的家长,不时骂几句,然后又扯扯她们的衣服。

乔安安站在门边,跟他们对立着,手指不安的攥着衣角。

周幼晴走进去,捏了捏她的手,两个人对视后,乔安安才抿唇笑起来,小声跟她咬耳根,“幼晴,你来了。”

27

乔安安这一动,倒是让办公室突然安静了几秒。

大家都看向门口,发现多了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晨光强烈,光晕一扫而过。

曦光从周幼晴的脸上晃过去,显得她本来就有点英气的五官更冷了。

“幼晴啊,你过来一下。”班主任王勇一边擦汗一边伸手去揽周幼晴的肩膀,语气溜须讨好。

最近出了这档子事简直是为难死他了。

本来许邈家有权有势的,得罪不起,学校里的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今早又来个人找上门说是周幼晴她爸,虽然一口一个老师,但那态度强硬得就差揪着他领子让他找许邈一家来磕头道歉。

吓得王勇拿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那个,周幼晴家长,你先别生气,周幼晴同学的情况我们都很关心,也希望她快点回来上学,但是处理结果还在讨论中,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结果人坐在沙发上冷不丁来了一句,“就今天,放学之前,让那几个小杂碎带着家长来学校当着我的面道歉。”

“这、这个恐怕不太好办,毕竟许邈她爸……”

周衡把病历轻放在桌面,勾唇打断他,“王老师,不用讲那么多,我提的是要求,不是请求。至于许邈她爸到底是什么角色,我也不感兴趣,我只知道,周幼晴身上的伤是足够立案的,”

语调缓缓悠悠,无所谓的看向他,“作为老师,您应该比我更懂立案会带给学生什么影响吧。”

黑色的眸清冷淡然,目光直直投过来。

直白而又犀利。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家长,明明很礼貌,每个字却都咄咄逼人的强势。

王勇止不住的颤抖,茶水抖了满手。

周衡却像没看见,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没收而来的漫画书,低眸道,“我在这里等着,不急,他们什么时候来道完歉,我什么时候走。”

他连连说好,抖着手转身去挨个打电话了。

好在那几个惹事的学生家长一听要坐牢,立马就答应了来学校。

周衡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看着周幼晴,王勇都有点语无伦次。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挨个跟乔安安和周幼晴同学道个歉吧,大家都是同学,打打闹闹是难免的,道了歉就算是和好了……”王勇在中间和稀泥似的说着,还不忘往沙发那看一眼。

周衡若无其事的翻着漫画,像是置身事外。

“我不同意。”周幼晴冷声打断,看向本来就不情愿来的许邈,语气坚定,“我和乔安安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道歉,我要学校开除她们。”

一时间几个家长都着急了,许邈的妈妈立马站出来,指着周幼晴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要学校开除我女儿,跟你道歉都是抬举你了,要想骗钱直接说要多少,别耍这种小花招。”

是个微胖雍容的中年女人,一看就护犊子那种,小鸡仔似的把许邈护在身后。

“我是不是东西,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你说了算,阿姨,你知道你的宝贝女儿在学校都是怎么欺负同学的吗?”周幼晴直接将乔安安的衣袖挽起来。

上面的烫伤、擦伤,青紫色淤青遍布细瘦手臂,两只手布满伤痕。

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后背还有。”周幼晴拉下她的袖子,冷静的看着在场每一个人。

周幼晴看见许邈妈妈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说明她是知道的。

知道许邈在霸凌乔安安,说不定这其中,还有她的指使。

“你有证据吗你就胡说?”许邈妈妈死不承认的大声吼叫。

乔安安注意到对方的恶毒眼神,她拉了拉周幼晴的袖子,想让她别追究了。

她没证据,许邈家又那么有钱,如果真的要告许邈,胜算可能微乎其微。

周幼晴拧着眉,她确实不知道除了监控,还有什么能证明,毕竟乔安安身上这些伤不是同一天发生的……

“我就是证据。”陈笛的声音不轻不重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办公室,声音依旧洪亮,“我们五班每个人都是证据!从高一开始,许邈就一直欺负乔安安,我刚刚问了同学们,他们都愿意为乔安安同学作证。”

28

由陈笛带头的‘校园起义’风波,以许邈等人退学结束,荒唐的闹剧由此翻篇。

许邈她们退学之后,紧跟着的,是暑假。

漫长而燥热的假期,乔安安要回老家,周幼晴没地去了。

最开始,她一个人在家,没待几天就觉得无聊,后来开始跟周衡一起出门。

深秋的时候,周幼晴已经习惯坐在面包车副驾驶跟着周衡大街小巷乱窜。

他给人拉货,她就大爷似的伸着腿架在中控台上睡觉、打游戏。

有时候,周幼晴也抱着手臂往车窗外看,经常只能看见周衡忙碌的背影。

两个人吃饭都不怎么挑,车停在哪就去哪吃,这么几个月下来,周幼晴连哪个地方有几家饭店,味道怎么样,环境怎么样都一清二楚。

他们也做爱,地点时常是车里,深夜的农村不比城里,路灯都没有,车灯一关,两个人吻得如火如荼,周衡喜欢压着她在座椅上操,前戏从吻开始,先是脖子,一点点的试探,然后是奶子,抓着她的双手拧紧不放,鸡巴大力的在她穴里抽插。

周幼晴被压得两只脚被迫分开搭在他的手臂上,穿白袜的脚丫总是一晃一晃的。

偶尔会有稀薄的月光缓缓渡进来,周幼晴就在这个时候睁着眼睛看他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

其他时候,她总是很安静的,除非快高潮才会喘几声。

关了窗的车里闷得要死,两个人常常一做完都大汗淋漓。

他仰头喝水,看着她长出的那点短短发渣,突然笑了。

周幼晴问他笑什么。

周衡把水递过去,在她头上薅了一把,说,“像个男孩。”

挺扎手的。

某个夜里,周幼晴收到乔安安发来的照片,她说南方的傍晚星星很亮,有机会带她一起回去。

周幼晴说好。

可谁都不知道没机会了。

开学的前一周,乔安安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

乔素萍打来电话的时候泣不成声。

司机是酒驾,喝多了酒抱着侥幸继续开车,结果半路头疼,来不及刹车,横冲直撞朝刚出火车站的乔安安撞过去,卡车侧翻,司机当场就死了。

乔安安到医院才没气的。

周幼晴没去看她最后一眼,也没掉一滴眼泪。

连着几天在家里抽烟,打游戏,不开窗也不开灯,分不清白天黑夜,周衡带回来的盒饭她会吃,除了看起来很忙,不说话之外,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开学前一天,暴雨如注,下得房顶噼里啪啦的响。

周幼晴终于肯开口说话,她空洞的眼神落在周衡身上。

“带我去看看她吧。”

声音嘶哑难听,周幼晴毫无情绪的动着干涸的嘴唇。

周衡还是带她去了乔安安的墓地。

周幼晴抱着一大口袋东西下车,也没拿伞,直直往雨中走。

身后有车门打开的声音,周幼晴没回头,平静的说,“别跟着我。”

周衡拿着伞的手一顿,最后还是没跟上去。

找到乔安安的墓碑,很简陋,上面她的遗照是彩色的,笑容腼腆温柔。

雨滴落上去,胡乱打在照片上,周幼晴木木的站在雨里看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周幼晴一动不动的站着。

她在想,照片里的她笑得真好看。

那天下午的雨好大,倾盆而下,天色灰蒙。

周衡举着伞站在雨幕里,看着周幼晴对那块碑发脾气、砸东西。

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物品全被她扔出来,洒了一地。

那些她不曾在别人面前宣泄过的情绪,一股脑的倒出来。

雨渐渐小了,周幼晴又开始收拾狼藉,最后戴着假发蹲在地上吸烟。

她戴着被雨淋湿的假发,滑稽又可笑的点烟,火光闪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素白的脸不断有雨水划过,从卷翘的睫毛滴下水迹,或许是雨水模糊视线,她突然抹了一把脸,顿了顿,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如梦初醒般怔住,终于、低头捂住眼睛呜咽起来。

他看见她哭得肩膀都在颤抖,那头黑色的假发被雨淋得贴在身上。

又长又黑的发丝茂盛到仿佛一块巨大海藻,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在这磅礴大雨里桎梏她、收拢、收拢、再收拢,直到将她完全裹挟得无法呼吸。

29

这是我死后的第……五天?

或许是第六天也说不准。

反正呢,自从我睁眼就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

因为我发现自己淋不到雨,也碰不到任何东西,不用吃东西,还能空荡荡的到处飘着。

应该算是死了。

本来有鬼魂说要带我走,可糟糕的是,我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没办法和它一起。

他让我去找找自己的记忆,没有名字的人是不配投胎转世的。

于是,我开始在这座小镇到处游荡,希望有什么能让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

但已经好几天都一无所获。

就在我觉得自己会永远做一缕孤魂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冒着大雨站在墓地里。

那个人的背影笔直,单薄,是个短发的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女孩。

她好傻啊,连伞都不知道打。

我悄悄靠近,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可她突然疯了一样往墓碑上扔东西。

先是烟盒、打火机、书、甚至还有假发。

我凑近,才看见那墓碑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照片里,女孩是笑着的,不过,我觉得她笑得有点勉强。

正在我胡乱猜测她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看见那个乱扔东西的人抬起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假发。

她果然是个女孩,一双漂亮眼睛里带着倔强的女孩。

被雨淋湿的假发戴在头上显得很违和,可她浑然不知的开口说话了,对着墓碑自言自语,

“不是要带我回去看星星吗,你怎么躺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冷冷的,拧着眉像是在责怪。

她的疑问,没有人回答,只有越来越大的雨滴落下来。

“不是说,我戴这顶假发会跟以前一样吗?怎么现在不一样了,乔安安,你回来告诉我,为什么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又颤抖,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奔溃大哭。

后来她真的哭了,捂着脸一边哭一边重复,‘乔安安,骗子’。

乔安安。

我听着这个名字,又一次看向墓碑。

爱女之墓-乔安安

死于车祸…车祸。

我想起来了-

我叫乔安安,

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的乔安安、

被叫做小三女儿的乔安安,

成绩很差劲却还是被周幼晴当作朋友的乔安安,

也是、死于车祸的,乔安安。

我死了,幼晴却因为我的死去而悲伤的活着。

想到这里,我很想抱抱幼晴,告诉她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难受,可我没办法跟她说话,我只能看着她哭。

幼晴哭得两只眼睛都肿肿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呢。

她哭够了,帮我遗照上的泞泥擦去,她对着照片自言自语,声音都哑掉了,“安安,你会怪我吗?”

我说不会,可是她听不见,我看见,眼泪又从她的眼角滑出来。

是的,我不会怪幼晴,相反,遇见她,我很快乐,是她让我有了想求生,想反抗的念头,她教会我很多,我应该好好谢谢她的,只是不会有机会了。

幼晴,我真挚而唯一的朋友。

如果你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看见阳光下的尘埃缓缓飘落到掌心,

我希望你能知道,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认识某些人,经历某些事,快乐要比难过多很多。

所以,请一定别为我的离去而难过太久。

30

高三的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泉,试卷、习题,几乎占去周幼晴休息之外的所有时间。

乔安安离开后,她的性格变得更不合群,除了陈笛偶尔的问题之外,她的那汪泉水泛不起一点涟漪。

头发倒是长长了一点,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她的发梢恰恰达到耳垂的位置。

她脸小,又素净,整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冷冷清清的,这样的齐耳短发造型,倒有点像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

也难怪钟袁再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

是,他来找她了,照旧的意气风发,穿着精英,靠着豪车等在校门。

不过这会儿,他摘了眼镜,换了辆车,看着比之前贵点。

她从人群里走出来,被他叫住。

“谈谈。”他说。

周幼晴从头到尾淡淡扫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谈的。”

他左右不过是觉得自己没忘掉他又或者是寂寞了才会找过来,周幼晴自觉没必要陪他演这场戏。

他也不生气,从西装口袋取出一盒烟,递给她一根,语气平和,“一起抽根烟的时间总有吧?”

周幼晴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倒是想知道钟袁这回儿又憋了什么屁话。

车开了一截路,停在河堤边,两个人在车内吸烟,车窗紧闭着,他开了很低的冷气,香烟味在车里回荡,钟袁吸烟的样子不是很熟练,他只吸了几口,然后一直在看她抽。

周幼晴抽烟的时候,眼神就会变得很漠然,淡淡的看着周围的景色,仿佛置身事外,她这种冷眼旁观的态度,他还真是不太习惯。

“回钟家吧。”

周幼晴听到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只当有什么一晃而过,她看着前面,继续吐着烟雾。

“外公也挺想你的。”

这是钟袁的第二句话。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右手夹着细烟顿在嘴边,微微偏头看他,漂亮浅棕的眼睛含着冷艳的笑意,语气夹杂着一点揶揄,“所以你这是在求我回去?”

“小晴,我现在才懂得,很多事情是没法用物质去衡量的,”他靠近,身上的淡雅香气逐渐萦绕而来。

周幼晴看着他的唇瓣一张一合,“我没办法放你一个人在这里,跟我回去。”

就在唇瓣快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周幼晴举着烟的手隔在两个人之间,她挡住他的唇,笑了笑,“钟袁,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吗?说几句好话就找不着北要跟你回家了,你的自信分我点可以吗?”

钟袁拧眉,要说什么,恰好他的手机响起来,在他挂断之前,周幼晴看了一眼备注。

她冷笑,“我跟你回去做小三吗?”

她说话向来直白,钟袁脸色铁青,看着她将烟掐灭,悠悠的开口,“我猜的没错的话,你还没离婚吧?”

他不语,周幼晴嘴角噙着笑,“算了吧,我没那个兴趣。钟袁,做不到完全的孤注一掷就不要总来招惹我,你知道的,我最看不起擅长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周幼晴低眸笑着说,

“别逼我找到你的太太,你应该不希望她知道这种事情吧?乱伦不是什么说得出去的东西,好好做你的钟老板,别再来了。”

“我们,这回儿是真的散了。”

她弹弹烟身,拉开车门下去了,洒脱得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31

高考结束的那天,梅雨季来临。

一整个暑假,天气都不太好,阴雨连绵,断断续续的小雨下着,总是叫人心烦意乱的。

白天,周幼晴在家看碟片,镇上租到的都是些很老的片子,她无聊的时候倒也能凑合着看看,晚上,周衡回来,他们就做爱。

频率比之前勤很多,沙发、卧室,到处都是他们交合的痕迹。

什么姿势都用过了,仿佛要混合着窗外的雨声把对方融进自己身体。

她的腿挂在他的肩上,被他猛烈的插着穴,没有人说话,屋内就剩下咕叽的交合声。

闷热的温度是即使开了风扇也会流汗的,热气在空中漂浮,周幼晴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让他操。

她把脸埋在枕头,弯着腰挨肏,双手攥紧被单。

“志愿填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落下。

周幼晴闷闷嗯了一声,“昨天填的。”

“是个还不错的学校,我去那边之后,就没打算再回来了,周衡,到那时,你可以不用再对我负责了,别来找我,也别给我发消息。”

他明白,她这是要跟这里的一切做个了断。

包括他,也被周幼晴一并排除在她的新生活之外。

然后,他的插入变得更用力了,扶着腰肢恨不得撞碎她。

周幼晴趴在枕边,侧脸垫在手臂上,问得轻飘飘,“舍不得我吗?”

周衡握着她的大腿大力一拉,把她压在身下操,黑色的眸含着自嘲的笑意,“你周幼晴做什么决定还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她没再说话,别过头盯着窗外。

周幼晴报了很远的学校,在北方,周衡没问,她也没说。

离开的那天,是下午。

她很早就把名下那套房子卖了,提前买了火车票。

要走的事情,她没跟周衡说,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讲他也能猜到。

这回再也没有人会来逮她。

当火车缓缓运行起来的时候,周幼晴想起第一次来到这座小镇的场景。

她当时就想,等她见过周衡之后,这个破地方,她再也不会来第二次。

于是,这个机会,她等了一年多。

周幼晴带上耳机,闭着眼听火车轰鸣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人还真是可笑,临了时还总得找点什么来怀念。

当周幼晴拖着行李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原本正在聊八卦的两个女生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一个烫着当下最时髦的波浪卷,化着浓妆,穿着性感的黑色吊带配牛仔短裤,翘着腿坐在床上补口红,另一个扎着丸子头,穿得很乖巧,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搭话。

两个人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收拾行李的女生先开口说的话,“那个,我叫李悦,愉悦的悦,”说完又指了指另一个人,“她是林娇,还有一个室友冉云,她在兼职,我们三个都是一个高中的。”

周幼晴点点头,把行李箱拉到床边,

“周幼晴。”

回应得冷冰冰,对方也不再好接话,耸耸肩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周幼晴没带什么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铺,就准备下楼熟悉环境。

李悦还礼貌的问了一下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出去吃东西。

周幼晴知道这是熟悉新室友的好机会,但她还是说了句不用了。

32

隆冬,凛冽的风自客车窗户扑打在脸上,刮出刺骨疼痛。

周幼晴坐在最后一排,目不转睛看着不断从眼前掠过的灌木丛,车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大多都是住在这里的老人,她这样的新面孔少之又少。

客车停在站台,老旧的车门缓缓打开,发出‘噗’的一声,尾气随之排放。

周幼晴看了一眼站台上简陋的站牌,下了车。

那间被芳草萋萋挡住的木屋,周幼晴花了点时间才找到。

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劈好的木材堆叠在一旁,垒得有半人高。

前院很大,视野开阔,遍地是枯草的根,一把椅子孤独而伶仃的放在中央。

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周幼晴轻声敲敲门。

“哪个?”屋内有老人孱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地方口音。

周幼晴有点没听清,下一秒,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婆婆佝偻着身子拄着拐站在门口看她,老人慈眉善目,皱纹在脸上纵横交错,眼眸已经有些浑浊,看见周幼晴,老太太又耐心的问了一次,“你是哪个哟?”

这回儿照旧是方言,周幼晴大概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微微低下头,把乔安安和她的合照给老太太看。

怕对方听不清,她刻意拔高点音量,说话时放缓,又在字句上加重音节。

“外婆,我是安安的朋友,我叫周幼晴。就在附近读大学,听乔阿姨说你摔倒了,我来看看你。”

老人捏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确认了周幼晴真的是照片里被乔安安挽着胳膊的那个短头发的人,才抬手摸了摸她长到胸前的头发,枯槁削瘦的手微微颤抖,“头发,长长了啊。”

周幼晴点点头,“嗯,长长了。”

“你叫,周又、又青?”老人学着周幼晴的普通话,拗口又别扭。

“是周幼晴,晴天的晴。”周幼晴笑着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迟钝的点点头,很自然的拉住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念叨,“快进屋头烤火,莫站在门口吹风了,女娃儿不要受冻,对身体不好。”

老人腿脚不方便,她走得很慢,温暖粗砺的手心搭在周幼晴手背上,莫名就给人一种安心。

周幼晴陪着她走到火炉边,那还是烧着柴火的炉子,火焰烧得正猛烈,屋内被昏暗的火光照耀着,被温暖包围,有种昏昏欲睡的困倦。

“外婆,我明天还是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周幼晴看着正用火钳翻着烤土豆的老太太,又一次提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老人一个人在这里住,昨天在菜地里摔了一跤,邻居要送老太太去医院,她死活不去,迫不得已打电话给乔素萍,乔素萍忙着饭店的事,纠结再三,还是选择联系了周幼晴。

老太太一听这话,急忙摇摇头,摆着手拒绝,

“我不要去医院,我的腿没得问题,好得很,你喊素萍不要担心。”

周幼晴不知道还能怎么劝,她还想说点什么,手心里就被塞了一个滚烫的烤土豆,比拳头还大,烤得全是灰,热气腾腾的,周幼晴被烫得差点没拿稳,老太太从她手里拿过,用旧报纸给她包了一下又放回她手里,老太太笑得温柔,“吃嘛,好吃得很,安安在的时候最喜欢吃了。”

33

周幼晴不太喜欢吃土豆,但耐不住老人家那殷切的眼神,她还是剥皮咬了一小口。

老太太坚持不去医院,周幼晴也就不劝了。

柴火摇曳着,老太太颇有兴趣的跟周幼晴讲乔安安以前的那些事。

老人讲起往事来,总是语言简洁而生动的。

在她口中,周幼晴仿佛能看见乔安安生活的痕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她踏足过。

“她还喜欢画画,啥子都画得像,屋头没得钱给她学,她就自己去书店借书来学,趴在桌子上,好多时候,一画就是一下午。”谈起孙女,老太太的语气始终是和善的,她还把乔安安的那些画拿出来给周幼晴看。

那些用廉价颜料画出来的油彩画,有着一种冲出画面的生命力,气势磅礴,色彩鲜艳大胆。

周幼晴一幅幅翻过去,拿着画纸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从画里看到,乔安安曾经…是真的有在和命运抗争。

只是那个单纯的女孩,还没等来自己的新生活就再也没法碰画笔了。

周幼晴扬起头,眨了眨眼,将眼泪憋回去。

她红着眼眶问,“外婆,这些画,我能带走吗?”

乔安安离开得突然,周幼晴还来不及留下什么。

甚至连她们唯一的一张合照都是周幼晴出院那天拍的。

“当然可以,你拿去做个念想也好。”

老太太轻拍她的手背,温暖的笑着。

夜,深得寂静,冬天农村的夜晚,空气清透凉爽,周幼晴睡不着,披着外套坐在前院的木椅上盯着天空。

幽蓝的天,星星发亮,连成串的星子挂在天空,肉眼可见的震撼。

周幼晴看得眼眶都发热,越是震撼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越空。

深夜的星星,她看见了,可是那个说要陪自己看星星的女孩,她再也看不见。

啪-

黑暗的屋内,被明亮的光照得无处遁形。

周衡被苏黎扶着坐在沙发上。

黝黑的眼眸被酒意渲染得更冷寂。

房间内,还有丝丝清甜的味道,苏黎穿着一件黑色蕾丝包臀裙,素白的手指往后一捞,卷发披散在肩头,妖娆而美艳。

这一切,都恰到好处。

为了这一刻,苏黎已经准备很久。

为了睡到周衡,她不时暗示,周衡都熟视无睹。

今天趁着他喝醉,她终于有机会,能跟他回来,成年男女,某些事情也不用特意戳破。

她坐在周衡身边,侧身用手指去解他的衣扣,偏头想去吻他的喉结,却被他躲开。

手指顿在第二颗纽扣,苏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听见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周衡,难道你不行吗?”苏黎很不解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腕想让他脱自己的衣服,“没关系,我们好好试试,可能是喝太多。”

他明明不像不行的样子。

可周衡却帮她滑下的衣领拉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绝情而冷静,“我对你,没感觉。”

气氛再一次凝固。

苏黎想笑又想哭,最后只是从沙发上起身,随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原来,他真的只是让自己送他回来,没有想做的意思。

被拒绝,好歹也留点颜面,苏黎没多留,踩着高跟鞋走了。

周衡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目光沉沉。

寂静里,他点燃一支烟,酒精麻痹的头脑终于清醒一点。

周衡抽着烟,觉得自己简直可笑。

刚刚都已经到那一步,他靠着沙发,居然想起了周幼晴那双眼。

34

夜幕降临,周幼晴倚着阳台栏杆往下看。

入眼,是一片霓虹璀璨,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仿佛多晚都这么拥挤、川流不息。

三十六楼。

她喜欢这个高度,偶尔向下看的时候,总是热闹的。

几个月前,她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在附近租下这套房。

高档小区,每层楼都有监控,周幼晴就是看中这里的治安,当即就签了合同。

搬离宿舍的起因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只因为那个叫冉云的自来熟室友动了她桌上的画册,是她从乔安安老家带回来的那些。

大概保护意识过剩,周幼晴开门就看见那个女生手里拿着那本画册时,顿时冷了脸,吓得对方说话都结巴。

那个女生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本画册,没必要这样。

周幼晴冷冷看着她,只说了句,“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熟到你能碰我东西的地步。”

收拾行李、搬离宿舍,她用了两天。

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上传成功’四个字,周幼晴扯扯嘴角。

这些日子,她每周都会不定时传一张乔安安的画到网上,不留下只言片语,总是上传成功之后就下线。

刚开始,只有几个浏览,发了小半年,点赞数渐渐多起来了。

那个名为‘angle乔’的账号下,是一堆粉丝的留言,周幼晴难得有心情,一条条看完了。

大多都在夸画得好看,偶尔有人会猜想‘angle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猜测总能让周幼晴停住目光。

起初,她想为乔安安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虚拟网络上的一个小角落,不间断的更新画作,就仿佛真的还有她存在的迹象。

好像她还活着,还在世界某个地方,继续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周幼晴看着那些画的时候,也常常发呆,从外婆家拿来的画林林总总一百多张,整理起来并不是很容易。

可每一张周幼晴都用画框保存起来了。

她为乔安安的画特意留了一个小房间,合照挂在最中央,推开门第一眼就能看见。

这是她怀念她的方式。

周幼晴念的外语系,学德语,算是小语种。

没课的时候,她喜欢泡在图书馆,专业书一遍遍翻到卷边,大把的时间用去看书。

大一临近期末的时候,周幼晴在图书馆被搭讪。

是个叫顾常德的学长,长得文质彬彬。

那时,周幼晴正在为一个不常见的单词发愁,好几本词典上都没找到相关的单词,突然有人把一本书递到她面前,周幼晴抬眼,看见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他是笑着的,声音低低的,“看这本吧,1992年之后的再版,很多不太常见的词都能找到。”

那张脸,周幼晴不算熟,但也知道他。

顾常德,德语系常青树,翻译大赛总有他的身影,听说前几天还拿了个大奖。

这并不算太直白的搭讪,于是,周幼晴说了句谢谢。

几分钟后,她果然找到了自己要查的那个单词。

或许是人一旦有了交集就会频繁的遇见,等她反应过来时,顾常德已经和她面对面在食堂吃饭了。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从不会说让周幼晴不适的话,他的陪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她默许的。

只是、那年除夕,顾常德约她去吃火锅。

吃饭的时候,他十分认真看她的时候,周幼晴突然慌了,她真害怕那一秒,他会表白,可他没有,只是微笑着替她把发丝拢到耳后。

周幼晴在那瞬间松口气,只觉得,幸好、他没有。

深夜,周幼晴一个人回家,她抽着烟给那个一直记在心里的号码打了过去。

响了几声就接听了。

可是却没有人说话,然后她听见有人喊了几声周哥,模模糊糊听见周衡的声音。

他好像在说,“你们去,这里我看着就行。”

然后,窸窸窣窣的,他的声音从话筒里渐渐清晰,听他喂了两声,周幼晴把电话挂断了。

那头估计以为打错了,也就没再有过回电。

周幼晴夹着烟看了一眼黑屏的手机,其实,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只是,突然想听听他的声音。

35

初春,乍暖还寒,天色蒙蒙亮,周衡靠在墙边低头点燃一支烟。

旁边早餐店前,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微胖男人对他谄笑,声音洪亮,“周哥,你吃什么?”

周衡叼着烟看了一眼,刚起锅的早点热气腾腾,蒸笼飘出白雾,他动了动唇瓣,无所谓的说了句,“随便。”

付军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这里酱肉包好吃,素面也不错。”

目光落在对街饺子馆,周衡抬抬下巴,点点对面,“好像是熟人,我过去看看,你看着来,吃什么都成。”

付军跟着看了一眼,只看见对面有个戴着眼镜的人在吃饺子,看着像是老师,文绉绉的,他不认识,也没听说周衡认识什么老师。

看着周衡走过去,付军转身继续点餐,“老板,三笼酱肉包,两碗素面,多加辣,打包……”

“哎,小周,这么早又要出车啊。”饺子馆的老板看见周衡,热情的打招呼,“吃饭没,请你吃碗饺子。”

周衡递给他一支烟,“有趟钢筋的活要拉去隔壁县,不吃了,我过来看看。”

“去隔壁县啊,那要注意安全,听说那边积雪现在还没处理干净,路滑得很,前几天有几辆小车就追尾了……”老板一边说一边点烟。

周衡看了一眼正埋头吃着饺子的王勇,低眸说了句,“我们走另一条路,不往村尾那走。”

“那也注意点,对了,之前我媳妇要给你介绍的那个表妹,人现在是银行经理了,她挺喜欢你的,要不再考虑一下?”

“别耽误人家了,我没打算结婚。”周衡说的认真。

那老板也只好闭嘴了。

“结账,老板。”

王勇接过找零,发现旁边那道身影挺眼熟的,偏头多看了一眼。

“周幼晴爸爸?”

他不太确定的走上前打招呼,看见周衡的脸后,才谄媚的笑了笑,“真的是你。”

“王老师。”周衡点点头,表情没什么波澜。

“真没想到在这遇见,幼晴最近怎么样?”

周衡垂着眸,眼底情绪被覆盖,他不咸不淡说了句,“挺好的。”

“她可是上一届高三为数不多考到复大外语系的学生,我当时就看好她……”

王勇马后炮打得响亮,周衡在他说完‘复大’两个字后,眉头蹙了一下。

周衡坐在车上,思绪漂浮。

复大、复市外语大学……

仔细想想。

过年那会儿,似乎有过那边的号码打过来,那时他只当是骚扰电话。

或许就是她。

那么,她打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周幼晴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指间夹着猩红一点。

桌上的手机突兀的亮了起来。

周幼晴看见归属地的那一秒,指间顿住。

她沉默着看那串号码在屏幕上忽闪忽现,许久,周幼晴按下接听键。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像是拉扯着某人心里那根弦。

没有人说话,但周幼晴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那边有飘渺的女声在唱歌,忽远忽近,像是在歌厅,又或者其他地方。

粤语声悬浮而捉摸不定,恍若梦中的轻声低吟:

常常梦见一张脸

然后乍醒

忽然不见

留下了记忆的虚线

像块底片

如梦魇般一再闪现

……

隔着千里的距离,深夜的那通电话,两端的人都没说话,可是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不会出错。

周衡咬着烟,缓缓吐着烟雾。

两个人都不说话,默契的听着那首包房里传出的粤语歌。

歌声像是萦绕的呼吸,如蛇般缠绕,她陪他听完一整首歌。

歌曲绵延悠然,那头能听清的只有烟雾从嘴里吐出的声音。

一曲终了,电话终于被那头掐断。

周衡看着燃到底的烟头,轻轻弹下灰烬。

屏幕上显示着三分多钟的通话记录,周衡扯扯唇,眸色越发深邃。

他知道是她。

36

周幼晴大三那年,顾常德得到一份国外的工作机会。

国际前一百名的外企公司。

那家外企很满意顾常德的简历。

“他们希望我尽快入职。”顾常德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食堂。

周幼晴点点头,说着挺中肯的话,“那很好啊,不用等复试,也不用再一家一家投简历,前景也不错,很适合你。”

“那你呢?”

“工作的事,等大四再看吧。”嚼着嘴里的糖醋排骨,周幼晴实在没什么胃口,难得有心情开个不冷不热的玩笑,“说不定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顾常德垂眼,浅浅勾唇,“幼晴,我说的不是工作,我想问的是,你希望我出国吗?”

这算是表白了,认真的眼神,害怕惊动对方而刻意放松的语气。

仿佛只要她摇摇头,就能和他有个美好而安宁的永远。

周幼晴对他歉意的笑,“顾学长,你知道的,我不想是任何人做决定时的意外因素,你应该有更大更好的世界,我也是。”

诚然,从一开始,他们所向往的道路就是不同的。

顾常德出国那天,周幼晴去机场送他。

人潮人涌的候机厅,他在人群中俯首抱了她一下。

“幼晴,我知道你不是怕做谁的意外因素,只是因为那个人不是我。”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周幼晴怔愣,哑口无言看着他。

他却揉揉她的头顶,“照顾好自己。”语气里的释然和轻松前所未有。

大学毕业,周幼晴进了一家翻译社工作。

日子过得挺枯燥,她每天只需要两点一线,从家到公司,和文字打交道,不需要在乎人际关系。

这样的日子似乎确实不错,安稳又舒心。

只是某些瞬间,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周幼晴盯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她也会看着那个麻木机械的自己,愣神地想,这是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吗?

初秋的风是微凉的,周幼晴又一次拒绝了同事的聚会邀请,在工位待到深夜。

疲倦和寂寞裹挟着她,她登上了那个久违的账号:anl乔

发现已经有了很多粉丝,后台的私信也多到眼花缭乱。

是那个名叫‘儿童关爱协会’的账号引起了周幼晴的注意。

协会里,自闭症和特殊儿童需要捐款资金,而公益展正好可以通过门票收益做到捐款。

很多大v都自愿参加,摄影展、画展、艺术展,五花八门,全国都有公益展出。

‘anl乔’号下的粉丝数量早已经超过办展要求。

周幼晴抿抿唇,点开了‘办展申请表’。

画展的凑备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周幼晴按照乔素萍的想法,跟南临中学沟通后,把公益画展开在了校内,由学生自愿付费参加。

画展的主题叫重生。

周幼晴在展厅内把乔安安的故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她说乔安安的无助、说她的勇敢、孤注一掷。

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反对校园暴力。

当天乔素萍也去了,她的发丝被时间拂过,已经有些白发冒出头,看着为女儿发声的周幼晴,她在台下听得眼眶微红。

深秋的枯叶,从脚下踩过,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幼晴从学校出来,拿着电话,跟合作方谈着下一站的画展安排,手忙脚乱的记录下计划,风的力道愈发变大,周幼晴紧紧拿住纸笔,隔着漫天的枯叶。

夕阳余晖下,暖黄的光洒满地面。

她看见对街有人靠着车门点烟,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一如从前般凌厉。

此刻,却与她隔着一条街,深深地对望。

视线模糊中,她看见,那个人露出一抹久违的微笑。

至此,那个关于秋天的故事结尾是什么。

再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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