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2 / 2)
韩盈这第二次跟着丞相正式参与小朝会,大家感觉还是有些古怪,可古怪的感觉比上次低了不少,就好像逐渐适应了似的不说,太仆还过来继续问她治马病的问题,说着说着,连光禄勋也过来插了一嘴,问她上次说的‘水中毒’要如何缓解。
被询问的韩盈也没藏着掖着,笑着直接回答:
“简单,剧烈运动后别急着喝水,想喝的话,水里要加盐,加多少也有要求,两斤水,略少于一钱的盐混合均匀即可,最好不好太凉,温热,防止胃受凉不舒服就行了。”
对于有时能拿来救命的知识,大家都很感兴趣,光禄勋问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听,只是听完答案,脸上反倒是生出了几分恍惚和不可置信。
无它,这也太简单了吧?
可想想过往那些神鬼莫测的病症,也是用很简单的方式来防治,众人还是相信了韩盈的说辞。
“水喝多了血中盐分稀释,那就直接喝盐水来防止,嘿。”
出声询问的光禄勋看着前方,边捋着胡子,边感慨:“居然这么简朴的办法,老夫想了整整三日都未曾想出来,当真是愚钝了啊!”
“大道至简,越简单才越合乎天地之理,复杂只是有人故弄玄虚,想借此谋利罢了,不过,除了那些丧尽天良之徒,大多不过是自保的无奈之举。”
太仆对此看的倒是透彻,他并未苛责这些人,而是略带些惋惜的说道:
“我曾经听闻有一商人极擅配香,手中有道名香,味道芬芳,甚得众人喜爱,其名为百花蜜露,实际上只用了五种香料,取此名字,不过是迷惑外人,看似奸诈,实际上也是无奈,想配一道好香方出来,前前后后损失不止多少,好不容易成了卖出去,同行破解出来,又没有他前头的那些损失,便用更低的价格售卖,赚的是盆满钵满,原作却只能饿的喝西北风呢。”
说完,太仆又转头看向韩盈,对着她问道:“韩尚院多提这水盐的份量,想来也有特殊的缘故,不知试了多少回才得出来的吧?”“正是如此。”
韩盈笑着点头:“顶着压力解剖认识人体,探寻人身各处的大致作用,以此做基,后续女医又研究了整整两年,又在漕运码头为力工做了大量试验才得出此论,极为不易。”
后世商人在卖东西的时候,很喜欢讲故事,这是因为故事会给自己的商品增加更多的‘品质’,让顾客心甘情愿的付出高昂的溢价购买,这种心态在此刻也有了作用,之前还觉着韩盈所说简单的众人,在听闻原来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之后,立刻感觉此法极为珍贵起来,一个个交口称赞起来韩盈。
“能将这等保命之法无偿说与我等,韩尚院大义!”
“当真是医者仁心,程某敬佩!”
“韩尚院豪义,我自愧不如啊。”
“有古之君子之风!”
世上最哄人的,其实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无论多肉麻、多假、多违心的话,他们都能说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好似真的一般,让人根本没法分辨真假,不过韩盈也不需要分辨真假,接受吹捧也是官场中的游戏规则,她没有因为这点来源于同级重臣的吹捧慌乱,而是笑着客套:
“诸位多赞,能得此法,还是多赖诸位治政有方,天下安稳,不然,我和手下医者如何安稳研究医术?”
即便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但从韩盈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大家都高看一眼。
年轻有为,功绩卓著至此,还能谦虚的将功劳抬举给大家,让人听的舒畅,怎么不是一种本事?
谁不喜欢好听的话啊。
就算知道它似假的,但众人仍旧从心里生出几分妥帖,好像真的是自己在这防止暴毙之法上出了一份力,甚至隐约多了几分,自己种了善因,所以才得这样善果的欣喜感来。
这份欣喜,让这些重臣仿佛和女医至今取的医学好似也多了点关系。
这不是什么抢功,即便韩盈很努力提升医生的地位,也的确有了可喜的成效,让大众开始将医生和普通的工匠区分开,可对于这些十几人下,千万人之上的高官显贵来说,医者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太低了,低到他们根本不会主动思索,这些医者是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医术。
这就像大多数人吃鸡蛋的时候,是不会关注它是哪只母鸡下的,又用了什么饲料配方、维持厂房温度的电机技术多么高超,能节省多少电费成本的。
而现在,他们终于开始动自己的脑瓜思索,进而惊悚的发觉,韩盈这样无偿向外分享医术的体系,究竟多么稀有,难得,以及——
脆弱。
没错,就是脆弱。
这世上能为他人奉献的人太少,不然也不会将其尊为大德,圣人,给予其极高的名望,甚至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和信仰,那些女医没这么伟大,她们愿意将自身多年的研究成果无偿分享,是因为在现在这个体系和环境下,分享出自己成果的同时,也能够学习别人的研究成果来精进自己,这不仅让她们的医术越发精湛,同时也惠及了普罗大众,可若是这体系出了问题呢?
总有人对韩盈不顺眼、总有人觉着女人不该做官、总有人眼馋医药的巨大利益……这些人的攻击往往是破坏性的,或许他们能用医术还不错男医比较平稳的替换掉女医,可这样互享互利,医术不断提升后还不欺瞒患者的环境,还能继续维持吗?
现在的好的药方可是要用黄金购买,而奸商人售卖东西的价格,更是花里胡哨的,不知虚高了多少,谁能保证新医者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还能够保持本心?
或许有些人可能不在如今这些女医未来不断精进的医术,觉着男医有此刻差不多的水平就够了,可他们不接受,权势富贵都有了,剩下就是求活的更久一些,好让自己多享受几年几十年,这靠的就是女医不断精进医术,让他们避开生活中那些致命的行为,真有病了,不至于束手无策,而是能救治一番啊。
而且,女医若真是被恶意取代的话,那不再精进医术只是起步,女医吃完了,没有新医术获取病人信任,那这群被利益驱动的人怎么可能不回过头来吃他们?列卿是挺有钱的,可有钱不代表他们愿意当冤大头,能用更低的价格换取更好的服务,凭什么让他们拿着钱上赶着被人骗,最后得到一堆什么用都没有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有人立刻对韩盈问道:
“韩尚院,你来长安已经有一月有余了吧?这京医院建的如何?可遇到什么难题?”
职场之中,想要和别人打好关系,那绝对不能怕麻烦别人,毕竟有来才能有往,尤其是此刻还有人主动提及,即便是京医院此刻建造的极为顺利,韩盈还是笑着道:
“难题可没有,不过有几个小地方倒是需要诸位帮帮忙……”
一个医院的建造而已,别说此刻只是拿来增进同僚感情的小问题,就算是真有难题,想解决也不过是他们开开尊口说句话的事儿,大家不过是借这个由头缓和增进下关系,毕竟有麻烦,他们才能帮,帮了,韩盈就得谢谢他们,这点儿小事儿算不上人情,却怎么也值得上一顿饭,正巧她来这么久还没有去自己赐下的府第居住,更没有办乔迁之宴——这必须得赏个面子去呀~
一时间,众臣之间交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冷遇和排挤。
截然相反的态度,并没有让韩盈感到奇怪。
到了这个职位,就算还有人不喜欢她女子的身份,可除非有极大的利益冲突,甚至是生死仇敌,否则,这种不喜欢根本不会转化成攻击,挺多会让他们处于中立状态,更多则是看有没有好处,有的话,那点不喜欢也可以丢掉。
这样的情况源于两点,一来,她有着不可言说的政治优势,虽然女子为官不符合传统和自古以来的规矩,可别忘了,皇帝他也在改从高祖定下来的黄老,即便两人君臣情感因为距离并没有那么深厚,但否定韩盈,紧接着便是在否定皇帝,利益没有受损的情况下,谁疯了才会和皇帝对着干?
再者,韩盈占据着极高的道德优势。
不要小瞧这点,社会共识影响着所有人的行动,在禁锢更为严重的时代,女性一旦超出父权限制,轻则舆论上会被指责疯女人、淫乱,不配为母等父权社会下的价值攻击,重,则有可能迎来家人或者他人的荣誉谋杀,而这种攻击和谋杀对全体男性和一部分女性来说,是要拍手较好的仁义之举。
只不过,这样的审判,无法落到她头上。
她是靠更高的,超出男女性别的评判标准,也就是十年如一日的救人,治理水患,让江淮十六郡恢复秩序并重新繁荣的巨大功绩来做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