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2 / 2)
“是阿母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才来找你吗?”
李昌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毕竟现在月女不让他说那么多。
这是韩盈的安排,有些时候事情说的越详细反而破绽越多,极其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而当李昌露出一副愁苦思虑的表情,也开始去猜的时候,妻子便越发觉得这是真的,于是也跟着忧心忡忡的思虑起来。
过往活人见亡人之事甚少,每次出现,都是大事,想来婆母找丈夫也是如此,可为何丈夫听不到婆母所言?
是活人与亡人之间隔了生死,所以难以说话?
还有,婆母又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无数疑问萦绕在妻子心头,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朦朦胧胧间,她竟然也开始做梦,梦到了婆母——而且和丈夫一样,什么也听不到。
夫妻两个愁了好一阵,却仍没个头绪,冬日还需要织布,劳作让妻子逐渐忘了这件事情,但李昌可不敢忘,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挑着妻子送饭和舅舅侄子过来给母亲送行的时候,唉声叹气的告诉三个人,他又看到了母亲,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好似在啼哭,而且脸上瘦的厉害,好像很多天都没有吃饭了。
过来的舅舅将信将疑,可看李昌说的信誓旦旦,面露愁苦,而李昌妻子不疑有假,也跟着附和的模样,逐渐信了八分,他顺着外甥的形容去想,突然猛地一拍案几:
“坏了,肯定是大姐坟冢出事了!”
来不及训斥外甥,舅舅当即火烧火燎的去看姐姐的坟冢如何,李昌夫妇和侄子自然赶紧跟上,四人在墓边左右查看,别说挖掘的痕迹,就是脚印都没有一个。
不是墓穴被盗,明明墓中有那么多财物,每日又有饭食上供,怎么还会出现亡人饿瘦的事情?
“难道,是祭品不够多,做的法事也不全?”
李昌像是猛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随即,他便正色道:“身为儿子,我怎能让母亲地下过得如此不安?舅舅,你来帮我杀了家里的豚,我要祭奠母亲。”
“你莫要糊涂!”
舅舅直接被外甥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汉代将家产在两~三万钱左右的家庭划归为有钱人,李昌正在这个范围内,看着有钱,可落到实处上,不过是有个百亩地,一处土房宅院,以及养了一大一小两只猪和一头牛而已。
李昌说需要人帮忙才能杀猪,那杀的肯定不是小猪,而那头成年了的大猪,市场价要在五千钱上下,而现今祭祀先人,是不会把祭祀的肉食再收回来的,而是按照祭祀对象,选择燔烧,灌注、埋、沉水、悬空或着投到一处,祭祀亡人,那就是将整只猪宰杀埋入土中——这岂不是将五千钱全撒水漂了!
妻子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可却不太好反驳,好在舅舅不能接受外甥如此败坏家产,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大姐知道你孝心,可也不能这样啊……实在不行,咱们杀那头小猪算了!”
“不,杀大猪!”
一头猪,怎么比得上儿子前程重要?更何况,给月女做事,还会有亏不成?李昌打定主意,顶着家人反对,硬是把自家的猪赶了过来。
两三百斤的牲畜(古代斤)挣扎起来,压根不是单个人能杀得了的,李昌在村里请人帮忙——过来的人自然极为奇怪,争相打听为何又要杀猪,待知道是李昌夜中做梦,梦到了母亲缺衣少食,面有饥色,所以才杀猪为祭后,顿时议论起来。
这个觉得他是孝子,要大力夸赞,那个觉着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亡人这么损害家产,杀头小猪就可以了,还有人怀疑李昌居心不良,是想要博取孝名,一些想要巴结李昌的人家又送过来了铜钱,再加上过来看热闹和杀猪的人,整个坟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
李昌没有收别人家送过来的铜钱,他杀了猪,按照过往的流程严丝不苟的走了一圈,血水洒在坟前,整只猪都被挖坑深埋入地下,围观的人中,大多都流露出极为可惜的神色,这可是整整一头成猪,那么多肉啊……就这么全给埋下去了!
如此败家子的行径,实在是让大家记忆深刻,不用等回家就已经和身边人开始唠。
如果在前几年,这样的消息只会在一两个村,乃至本亭内打转,不会再传多远。
但,如今外邑的豆腐以廉价好吃,又能缓解筋骨疼而远近闻名,而豆腐夏天不宜保存,冬天则可以被冻成冻豆腐,脱水之后还可以变成蜂窝干,这大大延长了保存的能力,不少人在冬天当起了货郎,接力式的转卖豆腐,有这些人在,李昌梦遇亡母,杀豚为祭的消息虽然缓慢,但一直在往外传播。
而一些离得近,又极其馋肉,亦或者家中快没粮的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估摸了下时间,觉着肉肯定还没有腐烂到极致,于是悄悄的跑过去想要把猪挖出来吃。
李昌也防着这点,昔日汉文帝发布的短丧诏规定,丧服要以日易月,也就是在坟墓旁守上三十六天即可,但守够时日的李昌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继续在坟墓边守护,硬是捉了不少人。
挖坟者天理难容,必须要扭送至亭,除以碟行,但动祭品虽然从财产和道德上也很让人愤怒,却还是罪不至死,李昌通常是和村里人一起痛殴一顿了事,离坟墓近的徐家的男人三狗常去帮忙,这日,他顶着风寒回家,妻子连忙给他递上碗热汤,略带些埋怨的说道:
“李家也真是的,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来人挖啊!”
三狗接过来热汤,咕咚咚喝下去一碗,暖意从口中顺到胃,又蔓延至全身,让人感觉瞬间舒坦了不少。
“那猪埋这么久,都已经开始冒黄水,挖的人挖了一半就跑了,以后应该没人来了。”
说完,三狗看了眼主房内,对着妻子低声问道:
“父今日吃的如何?”
“还没有小雨吃得多呢。”妻子摇了摇头,看三狗脸上有些担忧,便宽慰道:“父年龄大了,牙口不好,明日我再去杵些精米,蒸的久些,说不定就能吃的多点。”
小雨今年才七岁,一个成年人,还没个小孩吃的多,这怎么可能?
三狗清楚,这根本不是牙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道:“记得和父说,这蒸米用的火炕,没多废柴。”
“嗯。”妻子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李昌。
“他们家也真是的,杀了猪还不够,还烧了只鸡,又埋了米和粟,这可真是有钱烧的!我是看不懂这李昌要干什么了,还有那周媪,她生前挺好的人啊,怎么……”
莫说三狗的妻子,就连三狗,乃至村里和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李昌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显摆实力,之前坟里边儿陪葬的那些东西就已经够了,要是要个名声,杀猪后,就得说母亲已经再次托梦,已经吃上了肉食,可李昌两者都不是,仿佛他真见到了母亲在阴间无衣无食,饿的不行似的,可为何送了这么多东西,周媪就是没有用得上的呢?
不少人都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过往的东西都送错了不成?
这让众人不免多关注起来李昌家的事情,而李昌也兢兢业业地上演着他的戏码,一口气演了四五个月,演到了韩盈出现本亭,带着人圈地种树。
这也算是件大事儿,尤其是韩盈要招工,随着消息扩散,有人便建议李昌去问问她,说不定能有个结果。
李昌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有人提,他便带着炒熟的粟米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