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原婉然道:「妈妈,教坊使带了客人上门。」
「……哪位?」薛妈妈茫然,大抵料想不到她有哪位相识能驱使教坊使带路,兼且肯在此际登门探病。
原婉然扶起她,递上拜帖,「是位姓姜的大人,正在厅上。」
薛妈妈拿着拜帖,对上面「姜怀恩」三字摇头,「我幷不认识这位。」
「他说是您通家旧好,许久未见,中年人。」
早前薛妈妈受教坊使当众驱赶,喜怒不形于色,冷静以对,此刻闻言,她一贯的安详鬆动了,眉稍眼角露出惊异之色。
「他生得什么模样?」薛妈妈问道,虽则强自镇定,问话却有一丝震颤。
「教坊使说他是贵人,喊他大人,该当是个官。」原婉然回想,轻声道:「挺气派的,跟您很像。嗯,还有,他嗓子柔亮。」
薛妈妈忽地一阵猛咳,原婉然慌忙轻拍她背脊。
「是他。」薛妈妈喃喃自语,病色渐渐消褪,面庞光采奕奕,隐隐水光在她眸底泛现。一会儿她回神,瞧瞧自己双手红疹斑斑,再抚上脸颈,那份神采黯淡了,「我不能见他。」
末了薛妈妈理好衣妆上炕,原婉然请姜怀恩到门口,隔着纱糊隔扇遥遥斜对。
两人隔了一层碧纱望向影影绰绰的彼此,俱都静默。
过了一阵子,薛妈妈强笑道:「贵客来访……」才起头,觉出嗓子僵硬,便即打住,又一阵咳嗽。原婉然连忙上前拍抚她背脊。
「养病要紧。」姜怀恩安慰,他的话声沉稳,好似心如止水,原婉然却莫名觉得,这是使了许多劲力方能维持的平静。
不论如何,他语调里温情昭昭,毫无阔别经年的生疏隔阂,竟似与薛妈妈常来常往,朝暮相见。
那以后,薛妈妈和那姜怀恩如同约好了似的,都不说话了。
屋里一片沉寂,原婉然有一下没一下轻抚薛妈妈背脊。
她坐在薛妈妈身边,却觉得薛妈妈去了她到不了的地方,姜怀恩也在那里。
他俩一个是长江头,一个是长江尾,逝去的岁月在他们之间无声流动,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心思秘密、前尘往事,深深潜在静默底下湍急奔流。而她远远地在岸上,看着或不看着,都无干碍。
过了一阵子,姜怀恩由怀里掏出物事,向原婉然道:「小娘子,请将此物转呈。」
他要转交给薛妈妈的是一条帕子。那帕子折迭整齐,质地上乘簇簇新,除此以外便没别的。
这是做什么呢?原婉然揣着疑问交给薛妈妈。薛妈妈打量几下那帕子,似乎也摸不着头脑,便放在炕桌上缓缓打开。
帕子摊开后,露出躲在里头的一片花瓣。
那是紫藤花瓣,原婉然一旁估计它给收藏了好些年头,质地、颜色明显较新鲜的黯旧。
薛妈妈双眸睁大,飞快摀住了嘴却掩不住哭声爆出。
她就哭了一声,声响也不大,可那一声大抵在心底綳了一辈子,积压得太过沉重,一旦炸开,便是千钧的力道。原婉然听了,胸口像叫一块石头砸个正着,纵然不明原由,也觉惨痛非常。
薛妈妈静悄悄地流泪,花了好些工夫收住泪水拭去。她抬头,向姜怀恩道:「我有一株藤花盆景,你带了去。」
她像同家里人说话,口吻家常,柔和而笃定,好似原该如此处事。
「好。」姜怀恩应道,应得天经地义。
姜怀恩再留了一阵子便告辞,他问向薛妈妈:「你可有什么心愿?」
薛妈妈这时体力慢慢不济,微喘道:「阿野……」她又拉住原婉然的手臂,望向姜怀恩,「我的孩子……请你照应。」
「你放心。」姜怀恩颌首,十二万分郑重。
薛妈妈面带泪痕,灿然微笑。
教坊使兴头十足找车铺载走那藤花盆栽,姜怀恩临走交代原婉然:「小娘子,你若遇上困难,可到太平胡同舍下相寻,姜某力所能及,必定倾力襄助。」
原婉然道谢送客,姜怀恩转身的某一瞬,她不经意瞄到他的脖子,颈前一溜儿平的——他没有喉结。